有人认了出来,这个太医,就是太后娘娘近前的红人,苏探微。
听说,这个苏太医还是个殿元出身,主动放弃了仕途,去太医院效力……
倒是有过一些传闻,说这个太医有意勾引太后,不清不楚的。毕竟,倘若不是如此,一个殿元放弃大好前程,藏匿深宫,怎么也解释不通。
现在有人开始为自己曾经的猜疑而感到动摇了,这个太医确是文武兼修,不可多得的人才。想来,明日他若是踏足在朝堂上,也必不会教人意外。
十五枚铜钱全数射下,冼明州的背部已经出了一层热汗,汗水黏着盔甲的里衣,贴在背部的肌肉上,燥热无比。
他看身旁的苏探微,皮肤略出汗渍,色泽皎然,只是略微发红,清透无比,实在惊奇,这么一个面如傅粉的小白脸书生,会怀有一身连他也自愧不如的箭术。
这一辈子,就只有武帝曾令他刮目相看,改变以貌取人的观点。
如今,是要再加一个人了。
冼明州弃了弓,心悦诚服地抱拳躬身:“苏太医赐教了,冼某佩服。”
苏探微颔首,笑道:“你还没输。”
冼明州摇头:“不,我已经输了。冼某一生厉兵秣马,勤勉不怠,就为修习这一件事。而苏太医,文能执笔,武能提弓,一心数用,荒废射术多日,即便今天勉强战成平手,也是我技不如人,惭愧。”
这场比试确实酣畅淋漓。
不过,冼明州一如两年前,是个死心眼,这点倒是不管他去了哪儿,从来没变过。
当初他们比试时,只是在一无人的角落,彼时冼明州已是扬威校尉,而楚珩则扮作一个无名小卒,看他在河边练习拳脚,故意试探。
比试之后,却激发了男人天性之中的胜负欲,打得难解难分,拳脚不够,还比试了弓马与兵器。
虽说各有胜负,但冼明州觉得自己已经升到了这个武衔上,居然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实在愧领朝廷的钱粮,一时意气上头,差点儿没撞死在树上。
拉他不住,楚珩方亮明身份,保住了冼明州尊严和性命。
其实,他那个蛮牛一样死心眼的个性,只适合为将,不适合为帅,这点是楚珩一开始就非常清楚的,所以他并不能如同信任太师一样,过分地放权给冼明州。
武威之战后,王师回朝,想必朝中对冼明州施压不少。
是袅袅。她让他活了下来,只是贬谪碎叶城,削了几级官职,对于冼明州而言,无关痛痒。
苏探微向高台之上看了一眼,太后在一堆人中央,霞帔丽裙,凤翘华冠,最惹眼的存在,他敛了敛唇角,转身步向台上。
姜月见对他今日的表现不置一词,淡漠地转向楚翊:“给你父皇报仇这件事儿,就等二十年后,等你长大了,冼明州老了再说吧。倒时候拳怕少壮,他打不过你的。再说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不是么。”
“……”
好端端地,被母后这么一打击,楚翊嘟起了小嘴,不高兴地耷拉下眉眼不说话了。
有过这么一场精彩的箭术比试之后,今日还敢踊跃上前比赛箭术已经所剩无几,冼明州已去主持会操与角抵,箭术场便撤了下去。
傅银钏兴犹未尽,找不着人说话,正想着再同宜笑郡主套近乎,却见她一直不言不语,也不知在看谁,傅银钏怔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太后娘娘怎么会安排冼明州去接郡主?
莫非,这是娘娘有意撮合?
还真有可能,这冼明州人也二十七八了,一直不曾婚配,抛开武威城之战那不谈,他也算为国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一员猛将。在他之前,无数功勋卓著的将领都是由陛下亲自赐婚,足可见惜才之意。
娘娘要是看重这个冼明州,为他指婚也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宜笑郡主,刚刚在幽州房家碰了那么大一个钉,全是因为房家两老的贪心和房是安的懦弱,这个冼明州,上头没有父母,也没有三姑六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又是个忠厚耿介的粗人,直性子,不懂读书人的弯弯绕,自然,也便没那么多哄女孩子的花言巧语,和那房是安是两个极端。
不过太后大约还是怕弄急了,再给宜笑郡主挑错了郎君,所以她的心思极其隐晦,只是试探撮合,绝不会再轻易赐婚,若不是自己了解她,只怕也看不出来。
宜笑出神,是因今日,冼明州来接她时,正巧遇上了已经和离的前夫房是安。
房是安的头上已经拆掉了绷带,按理说,他伤好了早该回幽州了,他盘桓岁皇城不去,可见是未曾死心。
面对房是安的纠缠,宜笑只是厌憎,不想同他真的撕破脸。
冼明州的银枪出得却极快,房是安敢动歪心思,他就一枪挑了过去,戳碎了他头顶的白玉冠,读书人最重那个体面,这是礼仪涵养的一种外在表现,霎时间他满脑袋头发散了下来,极其狼狈不堪,又被冼明州气势所震慑,呆了呆。
只觉得郡主和冼明州站在一起,是那么刺了自己的眼。
他一时激愤,口不择言起来:“郡主,你我才和离不到两个月,你就另觅良婿,我不信。还是,你们和离之前早就已经暗通款曲了?难怪了。”
气得宜笑上了脸,当场便要捋衣袖动手。
冼明州枪尖在她身前,刺向了冼明州的咽喉,也将身堵住了郡主去路,他冷冷道:“冼某昨日才回岁皇城,不清楚你和郡主过往,但你当街污言秽语,辱及郡主清誉,我却看不惯也容不得,今日,便先割了你的喉舌作为郡主的赔罪。”
那个杀人如麻的冼明州,他身上还背了武帝的官司,他什么都不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房是安被武力慑住,身体僵硬,吞咽了一口,犹犹豫豫向宜笑道:“不,郡主,我是失言了,我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宜笑,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宜笑皱眉,没有看他一眼,转身步进了车中。
“冼将军,别脏了自己的手,我们走吧。”
冼明州这才撤枪,蔑笑地找到自己的宝马,翻身而上。
在御车夫的催动之下,车马行进起来,有了冼明州在前面保驾,房是安自然不敢跟上来闹。
他颓坐倒地,大气不敢吐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载着宜笑郡主的马车,在另一个男人的引路下,驶向远离自己的阔道,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宜笑这才相信,以前别人说,和离了才见枕边人真正的嘴脸,原来是一点都不错。
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房是安是这般心胸狭窄、窝囊无能、死皮赖脸的一个男人,以往的花前月下、琴瑟和谐,才是一场大梦。
好在,她在这梦里泅水一年多了,终于上岸了,从此天高云淡,不再回头。
*
入夜。
夏花浓烈,草木熏香。
苏探微得到玉环递来的消息,月上柳梢头,太后娘娘约他在昨日碰头的小溪边见面。
苏探微道了一声“知道了”,因为今日在校场进行了箭术比试,一不小心声名大噪,结束之后,仍有一些军官三三两两地凑近,请他指教,又是喝酒,又是烤肉,不胜厌烦。
终于脱困,但因为太后传召,他必须将自己整理一下,出了热汗的身体不能就这样玷辱了她。苏探微在帐中稍作整理,将全身用水洗了一遍,更换干净整洁的衣袍,出门复命。
刚步出军帐,迎面撞上了隋青云,苏探微一个眼神也没给,便掠过了他。
气得隋青云咬牙切齿,暗暗想着,娘娘当年能宠信我,今日能宠信你,明日就又有可能是别人,你也别得意,等你失了恩宠,我再来痛打落水狗。
玉环不动声色地引苏探微上狭路,直至沿溪水而上,来到昨日马车停靠的地方后,玉环向他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下去了。
此间水气淋漓,草木繁盛,马车停在老树底下,神骏的宝马打着响鼻,绕树静静地踱着步。
月光穿透山腰上重叠的密林,缱绻地落下一层雪,静笼着溪边那道姣柔娴静的背影。
她身上拢着玄色的披风,发上的钗环也被卸去,流云般蓬松,流动着溪水粼粼的波光,如三尺墨玉。
苏探微不知怎么提醒太后自己的到来,轻咳了一声,他向着溪水畔的美人走了过去。
“太后。”
她置若罔闻。
苏探微知道她听见了,只是故意不曾搭理,沉思须臾,又道:“袅袅。”
姜月见终于转过了身,月光下,只见她秀美的带一点妩媚动人感觉的脸蛋,宛如笼罩着一层惨白的银霜。
“跪下。”
她冷冷地命令道。
苏探微一怔。但并没就从了她的命令,跪在她的面前。
姜月见站上身旁的一方青石,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一个足够的高度。
太后娘娘居高临下,套了护甲的食指挑起男人的下巴,美眸流转,轻嘲着道:“好你个苏太医,你个骗子,‘不通武艺’?‘花拳绣腿’?你还要骗哀家到什么时候,嗯?”
作者有话说:
袅袅:哀家就是喜欢逗一只猫,喵一声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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