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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梅燃)


  这时候,房是安沉默了。
  他的沉默,让屏风之后亦是一阵漫长的死寂。
  房是安不知妻子在此,他以为这殿中,只有自己与君王二人,无法欺君,他汗颜道:“臣,的确有过此念。”
  楚翊露出“早知如此”的神情,但房是安蓦地抬起了头,急于向陛下解释:“只是,臣心中,由始至终只有郡主一人,即便纳妾,臣心中仍然只有她一人!若妾有所出,也必定会记在郡主名下……”
  终于露出了男人丑恶的嘴脸,楚翊多看他一眼都嫌恶心:“原来姑姑真的一点都没看错你,你不光没有担当,你还虚伪。”
  房是安颓唐跌坐倒地,喃喃道:“郡主,是臣之挚爱。穷极一生,臣再也不会遇到像郡主这样的女子了,臣不想与她和离。陛下,臣的父母,年纪已经老迈,他们等不得了……”
  话音未落,房是安感觉到,仿佛有什么无声无息地掠过了纱帘屏风,悄然地远去,如一阵信风卷起落叶,翩翩从蒙尘的心头摘落。
  那种无法触摸,无法抓住的空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心中惶惶不安,他急促地用自己的双目在殿中逡巡,直至,重叠朦胧的屏风影后,有什么蓦然消失,他惊慌地看向陛下。
  楚翊讥嘲地告诉他:“是郡主。”
  房是安有一种直觉,倘若这次,没能将郡主留下来,那么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将她留得下来了。
  那一瞬间他忘怀了什么君臣,即刻就要拔腿去追,然而小皇帝却幽幽提醒他:“房是安,你可别忘了,你是要纳妾的。”
  他的步子生生急刹。
  睖睁转过脸来,正碰上陛下冷嘲的寒目,清炯洞明,就如先皇一样,房是安被震慑。
  小皇帝负手道:“你的意思郡主已经很明白了,太后和朕也很明白了,既然无法就这件事达成调和折中,那么双方各退一步,我楚家也不无理欺人。成婚之时,朕的姑姑宜笑郡主曾与你约法三章,她不点头,你不得纳妾,是你违约在先,此事,朕也可以不计较。”
  大婚之时,满室红烛喜光,新嫁娘娇羞怯弱地在凤帐间,对他提出了约法三章,第一条便是,她若是不点头,他不得纳妾过门。
  洞房花烛夜,房是安以为,这仅只是夫妻之间的一点点情趣,何况,彼时情意正浓,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郡主爱妻,何曾想过其他女人?他轻易地应许了承诺,不纳妾,不蓄外室,不得欺骗。
  许过的承诺,如一张泛黄的薄纸,被他轻飘揭过。对于郡主,她却时刻都记着。
  房是安脑袋低垂,懊丧地攥紧了双拳,“臣配不上郡主。”
  楚翊笑道:“好在你还有这个自知之明。”
  房是安无力地道:“陛下预备,如何各退一步。”
  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不必多此一问。
  可似乎还要继续问一问,方能让自己彻底灰心。
  楚翊下了最后文牒,将这事定死了:“你可以纳妾,别说纳一个,两个,你喜欢,就算纳十个,二十个,只要你的父母高兴,没有谁反对。宜笑郡主这里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和离。”
  当陛下吐出最后两个字“和离”时,房是安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收力一握。血液喷溅的疼痛,惊醒了他。
  原来回岁皇城不是调和融睦,而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楚翊眉峰下沉:“太后说,她非常后悔为宜笑郡主定下了这门婚事,她看错了你。房是安,你辜负了朕母后对你的信任。”
  小皇帝将手掌轻轻一翻,视线在手心密密麻麻的小抄上看了好几眼,继续道:“所以,朕的母后感到很是对不起宜笑郡主,与你和离之后,会重新帮助宜笑郡主,另择良婿。以后房是安与楚宜笑二人,婚娶自由,各不相干。”
  其实陛下拙劣的表演和生硬的捧读,瞒不过房是安的眼睛。
  然而已经无所谓了,太后的意思,更重。这意味着,他和郡主之间,再无转圜。
  一段仅只维系了十六个月的婚姻,就在今日,彻底宣判终结。他终究还是,弄丢了心爱之人。
  房是安一动不动,身体就如一尊礁石般失去了生机,在太和殿上,龙涎香的余烬粉末似乎刮了一点在他的鼻翼,房是安伸手触碰,却只摸到了一脸滚烫的水。
  楚翊讥诮地背过了身板,“房是安,郡主日后再嫁的郎君,不看重官爵,也不看重厚禄,但一定是个有担当,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跪安吧。”
  *
  傅银钏因为家中纠纷,一气之下搬离了国公府。
  然而,那个男人却紧追不舍,屡次三番地过去她的别苑骚扰。岁皇城没有她的娘家,傅银钏不堪其扰之下,只好盘算着先上太后这里借住几天。
  反正先帝驾崩后,傅银钏怕太后难受,在宫里陪吃陪住了她两个月,也曾长住过一段时日了。
  就因为这点子情谊在,所以她说要叨扰几日,纵然姜月见心中再有不愿,也只好顺着她,先敷衍几天。
  傅银钏一上门便开始打听,关于太后与那个小太医的逸闻。
  “太后娘娘,我这一入宫,就听到有人嚼舌头,说娘娘和那个小太医好上了?真的?”
  姜月见还没组织完言辞,她的眼睛雪灿灿的,又道:“你俩动静闹挺大啊,可曾……巫山云雨,闺房之乐?”
  姜月见眼波睨向没个正经的安国夫人,哼了一声。
  这不冷不淡的,听得傅银钏诧异至极。
  姜月见想若不是这个不速之客不打招呼自来,说不准今日已经巫山云雨了,撩拨了这么久,她看那个男人也挺受用的,半推半就,不定就从了呢。
  傅银钏惊愕:“难道,还不曾?”
  不对呀,之前紫明宫那次,傅银钏瞧得真真儿的,那仪王灰头土脸地回去之后,太后的寝殿里,又有人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一夜都没出来,难道不是她那个早就看中了只等手到擒来的相好?
  姜月见又睨了她一眼。
  这回傅银钏不解了,“都这么久了,就在这里看着,摸着,闻着,居然没吃?”
  姜月见饮了一口茶,澹澹道:“你以为哀家同你一样贪吃么。”
  傅银钏不怀好意:“哦,臣妇倒是忘了,先帝陛下有一年多不到你寝宫时,太后娘娘是怎么跟臣妇索要小玩意的。”
  “……”
  须臾,老脸滚烫的太后拂袖起身,“往事休得再提!”
  “好,不提不提,”傅银钏见太后娘娘似是真个急了,恼羞成怒地要轰她走,连忙打住,不提这茬,“太后娘娘这边的肉质鲜嫩,臣妇屋里,可就日日对着一串老腊肉,下不了嘴了。”
  姜月见道:“安国公怎么给你气受了?”
  傅银钏叹气:“太后是知晓的,景午本就不是我自己选中的夫婿,当初不过是因为……也罢,反正成婚这么多年,他三天两头教人气不顺,我也习惯了。”
  姜月见沉默片刻,“你与安国公成婚多年,没有生一儿半女,安国公待你之心如旧,哀家想到了那房是安,两相比较,安国公倒不失言行如一。”
  傅银钏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惆怅道:“我那不是不能生么。”
  又看一眼太后的肚子,傅银钏不禁心头一激灵,谨慎提醒:“幸好太后和他还没成事,若真决意在一起,千万莫弄出人命来,否则乱了皇室血统,可是大问题。娘娘千万放心上。”
  姜月见也是一怔,认真考虑了半晌,颔首:“你说得也对,这事儿,哀家还真不能冲动。”
  若只图眼前之欢,恐怕会遗祸无穷。
  那时遭遇口诛笔伐,驱逐下位,她自己倒是不打紧,但决不能连累了楚翊的正统。
  傅银钏已开始为太后筹谋起来:“避子汤伤身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太后娘娘要是等得起,臣妇给你找个好东西来,保管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根儿上?”姜月见腮晕粉红,眸光微微闪烁。
  傅银钏郑重道:“对,咱们不从女人这里解决问题,从男人的根儿上解决问题,一劳永逸。”
  尽管傅银钏还没对姜月见解释那会是个什么“好东西”,但太后娘娘直觉告诉自己,只怕并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多问无益。
  入夜后,傅银钏独自去了水房,从她来了以后,难得有这么一时半刻的空闲,姜月见让玉环偷偷看了,安国夫人已经沐浴上了,暂时不会回来,姜月见松了一口气。
  只怕接下来傅银钏留在这里的时日,她都不能与自己的小太医碰面了,说实在的有点儿抓心挠肝地想。
  但料想那个没心肝的并不会如自己思念他一样想着自己,她得想个什么法子,吹皱他一池春水去。
  太后娘娘铺开宣纸,笔尖蘸墨,专心致志地开始书写。
  写完以后,玉环在一旁看着,瞧着太后娘娘脸色不大自然,她将自己传过去,折好了信纸,吩咐自己,给太医院的苏太医送过去。
  玉环领命,将信纸揣进了衣袖里,一刻也不敢怠慢,便去了。
  天已全黑,玉环提着一盏宫灯,步履轻盈地迈过重湖叠巘,步向太医院,这个时辰了,苏太医的清芬斋仍然灯火通明,从外间往里一看,能瞧见一道俊逸修长的身影端凝如画,映在轻薄的绿纱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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