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抓到了一个他,想来那些盯梢追捕的人,也会被撤回来,凌霄,便会是安全的。
油灯被吹灭了。
孤孑的身影握住了手中刀刃,义无反顾地走了回头路。
——
范阳,主城。
骤然离了宴席上喧闹的丝竹管弦,来到这个安静的所在,姜锦的耳朵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她礼貌地收回了目光,没有继续打量也被传了进来的裴临。
人来齐了,薛靖瑶眼波一横,便从闲散的状态中端坐了起来。她理了理膝上的羊毛毯子,挥手把婢女们都屏退了。
偌大的屋内便只剩他们三人。
薛靖瑶清了清嗓子,道:“闲话不说,留你们下来,其实是有事想要拜托你们。”
有事找裴临不奇怪,毕竟他风头正盛,一看便是大有可为,而天下乱局中,各方势力都想拢络人才,收归自己麾下。
找她,姜锦便有些不能理解了。
上首的薛靖瑶却忽然看向了她:“姜姑娘在范阳待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感受?”
这句话问得空泛,然而薛靖瑶也没想等她回答,她悠悠地叹了口气,随即竟说起了范阳与卢家的情形。
其实在她面前的这两位,对这点底细都是清楚的。
毕竟重活一世,而这些事原也不算密辛。
卢宝川的父亲卢中泽,上一任节度使,他意外身殒之时,他们夫妻的独苗卢宝川才十岁多点,怎么看都还不能担事。
人心从来不是铁板一张,无论是在家族中还是军中。范阳地处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节度使之位,范阳和长安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卢家自己就争得不可开交,军中骤然没了领头的人更是乱成一锅粥,几乎要哗变,长安还插了一脚进来搅和浑水。
谁来都不服气,乱局之中,最后朝廷一纸敕书,把这个位置丢给了十岁的卢宝川。
一看就是要孤儿寡母做炮灰,用卢中泽遗留的威严暂时稳住军中局面。但明眼人都知道,无论最后哪方势力成功登场,这对孤儿寡母都不会有好下场。
薛靖瑶就是在这样的局势里,从浑水中一点一点攀了起来,而卢宝川也争气,十一二岁就扛起枪上了战场,用敌人的血证明了一切,在母亲的谋划下,坐稳了这个位置。
平淡的叙述间,薛靖瑶没夹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她单手支着自己的额角,继续道:“如今,也不过外表光鲜罢了。宝川父亲留下的旧部渐渐也上了年纪,伤病缠身,他独木难支,而我亦无人可用。”
其实不是无人可用,只是各方势力混杂,用起来背后的牵连实在太多,她的顾忌也太多。
而姜锦和裴临的底细,薛靖瑶这段时日查得清清楚楚。其中裴临的出身更是让她放心,像他这种情况,只怕是更想建功立业,他会知道该如何去做的。
姜锦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道:“大夫人想交托之事,不是小事?”
薛靖瑶点头,“不错,你很聪明。”
还不知是什么事,姜锦便没有拒绝,而是道:“若是小事,我自然会满口应承,但若是大事,我只怕自己力有不逮。”
如此反应,虽不在薛靖瑶的意料之中,但反叫她高看姜锦一眼,“你只放心,如何用人,是我的事情,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成。”
姜锦隐隐猜到了薛靖瑶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和裴临。
她稍侧过脸,瞥了裴临一眼,却见他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死鱼脸,像是一点也不意外。
她按下心里的揣测,继续听薛靖瑶说话。
范阳强就是强在足兵足响,长安可收不上这里的税。然而今年来青黄不接,为防备危险,其中一处补给押送,她想派他们两个一起去。
薛靖瑶补充,“自有老练的伍手跟随,你们不过持点大的方向罢了,我也会从军中再拨些人一起。”
姜锦没有理由拒绝。她本就想施展自己,而这次的羁押粮草,显然也算是薛靖瑶对她能力的一个小小试探。
那裴临呢?他的目的本就是名正言顺地一点点积蓄人马,逻辑上来说,他与薛靖瑶已经两清了,那他会如何?
紧接着,在她应下之后,姜锦便见裴临朝上一揖,道:“大夫人于在下有知遇之恩,您既开口,某自当全力以赴。”
这还是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姜锦淡淡扫了裴临一眼,什么也没说。
直到从殿内离开,两人跟在引路的婢子身后并肩而行,眼看就要分道扬镳时,姜锦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方才在大夫人面前,裴公子一言不发,是在等我开口去问呢?还是说……”
她话音一顿。
绀青的衣摆停在脚步带起的微风中,裴临顿足,静静望向姜锦,等候她的下文。
姜锦狐疑地打量着他,问:“还是说,裴公子早就和大夫人通过气了?”
作者有话说:
裴某:你猜?(被打死)
——
? 第39章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话直说、不打机锋。
闻言, 裴临剑眉微挑,反问她:“姜娘子,这是在过问在下的私事?”
“这也算是私事吗?”姜锦的眸中隐隐有些疑惑, ”我只是觉得, 若是你和大夫人预先敲定了此事, 最后却只有我蒙在鼓里, 被动接受,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堂中三个人有事相商,结果另外两人早就通过气了, 任第三人如何想也不会高兴的。
裴临当然不至于能左右卢大夫人的决定,但他确确实实在这件事落到他头上时,有意无意地向薛靖瑶也提起了姜锦。
重来一回,连主动出击都不知道,那便是真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纵然他自信一切尽在掌握, 也知道他们需要相处的契机。
此时此刻,裴临倒也不心虚, 看向姜锦的眼睛依旧若寒星闪烁。他淡淡道:“是吗?是你想得太多了。或许只是卢大夫人误以为我们很有渊源, 故而如此安排。”
姜锦以眼神回敬,见他的眼底倒映着湖心的绿荷, 瞧不出里头有几分自己的影子,心下一松。
她耸了耸肩, 未置可否, 只是眉心微微蹙起, “就当我多心吧。”
不过寥寥数言,姜锦忽然觉得乏味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 裴临身上那股原本让她熟悉的感觉消失了。
并非她自作多情, 在前世, 她知道她于裴临而言是不同的,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除她以外,面对哪怕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手下,裴临亦有所保留。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以同等的信任回馈于他。
今日之前的裴临,其实一直能给她这种微妙的感受。
譬如,她要去救凌霄,他不过问她的决定,只一直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这样的默契,无论如何也不像萍水相逢之人能提供的。
然而今日,姜锦开始真的觉得,那个裴临,不会再回来了。
他一身冽冽银甲,驭马穿过熙攘人群,扫向她的眼神,与扫向任何一张寻常面孔时都无有区别。
裴临是不会这样看她的。
更不会用方才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想及此,姜锦深深地望了眼前人一眼。
说不上是高兴更多,还是失落更多,她只是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也许本就是她没能分辨出具体的情绪。毕竟此时的裴临,还没有后来的阅历,又与她意外有了肌肤之亲,难免对她在意、好奇。
而后在分别前的驿馆,他酒后失态,说出的那些话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自然也不会再自讨没趣。
算起来他们本来也没相处太久,分别月余,那些原本惹她误会的琐碎情节,他大概也已经淡忘了吧。
其实这不全是姜锦的错觉。
暂别月余,裴临自己的感受也有了变化。
少时的经历和记忆早就模糊在了后来的纵横捭阖、血雨腥风里,这些东西太过庞杂、也太过惊心动魄,几乎占据了他的全副心神,哪还有功夫去忆起从前?
他记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起对姜锦心动,更记不清楚自己当时初出茅庐,甘冒风险也要博取未来的心情了。
人能够扮演好一个陌生人,却无法扮演一个已经快遗忘了的自己。
好在这两个月里,和前世别无二致的经历一点点唤起了裴临尘封的记忆。
西风泠泠,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压下忐忑的心肠,面对人数倍于他的匪寇,想起了身边袭来的箭矢、喉间擦过的冷刀,想起了以命相搏时雀跃的心跳。
隐没多年的少年意气,也终于回到了他的血脉之中,再表现出来的自我,当然也就与先前的沉寂不同。
而这种一切都在一点点回到他掌控中的感觉,亦让他感到很安心。
所以再面对姜锦时,趋利避害的本能,让裴临很轻易地就选择了最不惹她疑心的处理方式。
她的反应同样在他的意料之中。
让她相信眼前人并非旧人,其实是好事,不是吗?
但是裴临却做不到如此豁达。
听到她那句“就当我多心”时,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从她救下他开始,他便没有隐瞒,而是选择坦诚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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