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自然地道:“姜娘子好雅兴。”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帮她拿上东西,姜锦抱着画轴的臂弯一紧,避开了他的动作,旋身牵马就往前走。
她说:“走吧,时辰不早了。”
裴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在她身后,他低垂眼眸,掩去了瞳孔中飘忽的神色。
姜锦心中挂念的事又多一桩,自然没有发觉裴临细微的神情。
她想,或许上辈子她应该多问旁人几句有关顾舟回家中的情况,他的母亲是否有度过此次难关,她现在竟是一点都不知晓的。
姜锦一向知恩图报,旁人对她细碎的好,她一概记在心里,哪怕是裴临,她也可以很理智的把属于他的好与不好分开来看。
前世顾舟回送来的药,不论有用没用,总归是一份恩情。
卖画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姜锦眉梢微动,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她紧蹙的眉心一松,裴临便读出了些苗头,他却没问,生怕问出个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出来。
刺史府门前,有小厮在门口等候他们归程。姜锦把手上缰绳交给小厮,说了声“有劳”,便又转身面向裴临。
她先不说话,只伸手去解她身上那把原属于他的佩剑。
姜锦把剑伸向裴临,道:“这把剑太贵重,我受之有愧。裴公子这些日子帮我良多,不必担心我再挟恩图报或是如何。”
见裴临没有看她,目光定格在她握着剑柄的手上,姜锦顿了顿,继续道:“裴公子若不信,我大可对着这悠悠天地起誓。我姜锦,他日若……”
裴临终于掀起眼帘,淡薄的日光下,他的瞳色显得愈发深沉,他哑声道:“何需赌誓?我自相信你的为人。”
不值得信任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而已。
姜锦心下一松,把手往前再递了两寸,刹那间,他宽厚的手掌竟是已经直接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紧握的瞬间,她还来不及松手,他修长的手指已然悄悄上移,重新握住了剑柄。
仿佛方才短暂而温热的接触只是她的错觉。
姜锦蓦地抽回了手,她搓着有些发紧的手背,顺势一礼,没有拘泥于这些小节,“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剑柄是冰冷的,可裴临的手心却在发烫,他没再多言,只微微颔首,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
临近启程,姜锦有心观察了一番在院中收拾家伙事儿的家丁们。左瞧右瞧,看起来会武的人不少,人数也比前世她印象中的起码翻了一番。
姜锦心下稍安,她又去前院拜访了裴焕君。
听到她的来意,裴焕君道:“两个镖师?我如今到底担着一个你义父的名号,阿锦,你若忧心自己的安全,我大可再派些人手。”
姜锦打算到时候提前去救凌霄,裴家的人不是不能用,只是日后问起来不好解释。而镖局的镖师天南海北地走镖,她与他们之间又是单纯的买卖关系,不担心他们怀疑什么。
于是姜锦用准备好了的说辞解释道:“刺史大人,您要听我说实话吗?”
哦?裴焕君惯常那般眯起了眼,狭长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点精光,他道:“且说便是。”
姜锦答:“我是您的义女,清妍小姐是您的亲女,如若真有意外来袭,您猜……”
这也是前世确实发生了的事情。
和聪明人讲话不用说太清楚,裴焕君几乎瞬间便已明了,他抚须大笑,看向姜锦的眼神也越发欣赏。
“说的在理,反倒是那镖师受你所托,一定会以你为先。”
姜锦原还担心自己这样的话会有些冒犯,见裴焕君不以为意,便也松了口气。
气氛松快,她就继续提起了另一桩事,“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刺史大人您。”
“你我既成父女,谈何麻不麻烦?”裴焕君微微一笑。
姜锦也不扭捏,她简略说起了自己先前是怎么混进来,又提起顾舟回此人的人品,最后道:“您开办的书院既是选贤举能之用,那我想向您推举此人。”
裴焕君的眼神竟更狂热了起来,姜锦微微一怔,悄然退后了两步。
他低喃道:“倒真有她的遗风……”
姜锦没听清,下意识追问:“什么?”
裴焕君飘渺的眼神很快就收了回来,他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笑,道:“晓得收买人心,这很好。”
姜锦不甚理解他的意思,然而事情的结果是好的,裴焕君答应了她,开春向长安举荐士子时便会推举顾舟回,她也就没有纠结裴焕君脸上那一点她读不懂的神采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微垂着头,退了出去。
送嫁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这几日间,裴清妍也来找过姜锦许多回,每回来都不空手,首饰和衣裙送了整箱。
姜锦摩挲着衣料,随口问道:“二小姐送的衣裳,我瞧着和你自个儿身上的怎么都差不多?”
裴清妍娇俏的小脸一僵。
她偷偷抬眼去觑姜锦的脸色,见她只是随意发问,并未深究,才压下不自然的神情,描补道:“阿锦姐姐的,我都是比着自己的东西来的,时兴的款式就这些模样,自然瞧着差不多。”
姜锦对首饰钗环、绫罗绸缎无甚兴趣,平时她最爱穿的其实还是利落的胡服和短衫。
是以她没有注意。
启程那日,凌峰和金水两兄弟来了,一道护卫在姜锦的马车旁。
姜锦没在车里,她觉得憋闷,正侧坐在马背上——漂亮裙衫确实不甚利落,她没办法大剌剌地跨在马背上。
马匹刚开动不久,一直在周遭巡查护卫的凌峰忽然走了近来,姜锦抬眼,便见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凌峰挠了挠头,道:“姜娘子,方才有个年纪不大的郎君一直在附近徘徊,我瞧他古怪,一上前发现正是那日陪你一起来镖局的那位。”
“他把这把剑交到我手上,让我给你。他还说,路途遥远,空着手可不行。”
姜锦先是一愣,再一看,发现是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并不是裴临自己那把之后,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总有些避无可避的时候,她也不能总带着前世的芥蒂去看人家。
她的马车旁,便是裴清妍所在的车驾。
裴家的二小姐正趴在窗边望着姜锦这儿,她低声同丫鬟碎玉道:“帮我瞧着她点,她太聪明了,我总觉得会出岔子。”
碎玉开解道:“您多虑了。我看这位姜姑娘,对您很是信任,想必不会多心。”
信任……裴清妍眼神一黯,她嘟囔道:“烦死了。她与我又不熟,为什么要信任我。”
碎玉便道:“没事的,二小姐别担心,实在不行,我们也还有别的法子。”
她用不凑在耳边都听不见的声音,继续道:“那药……已经准备好了。”
裴清妍揪紧了自己的衣袖,复又松开。
她把脑袋缩了回去,整个人窝在车厢的一角,什么也没说。
如此平平无奇地行进了几日,一直没有什么异样发生,姜锦不曾松懈警惕,始终提防着可能来犯的匪徒。
算算时间,算算路途,离范阳也不远了,而至多再过三四日,就到了前世她救下凌霄的时候。
姜锦暗暗攥紧了拳头。
这一次,她得早些启程去救凌霄。
听见姜锦说要暂别车队些许时日,晚些再汇合一起去范阳时,裴清妍急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她忙不迭道:“不行,说好了你要陪我去范阳的!”
姜锦只当她是临近出嫁心思忐忑,于是安抚道:“实在是有事要走一趟,我快去快回,二小姐莫担心。”
裴清妍紧张到嘴唇都在颤抖,她拉着姜锦的手腕,道:“你一定要去吗?”
然而时间越是紧迫,姜锦的心越是挂牵在这一世还未谋面的凌霄身上,她敷衍了裴清妍几句,见她再说不上话来,便也先回自己车上去了。
见姜锦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里,裴清妍猛然抓住了碎玉的手腕,她的眼神惶恐,“怎么办,她是发现我想要她替我嫁过去了吗?不然……不然怎么会……”
碎玉表情一僵,她垂眼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戳破窗户纸,撕破脸算了。”
裴清妍蓦地抬头,她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左右此地离范阳也不远,左右车队都是我们裴家的人,下点迷药,把她和那两个镖师都药倒,直接捆了那姜姑娘,快马送她去范阳,就说裴家小姐已经到了……”
“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她若是聪明,知道裴家是她的后盾,也不会同我们再撕扯。”
裴清妍没再犹豫,重重点了点头。
——
正是早春,暮雨将歇。
傍晚,姜锦和凌峰、金水交代着晚些是要去哪里。
车队刚停下,姜锦他们打算用完这顿晚饭就走。
见裴清妍和她的丫鬟走来,姜锦以为她还是不想她出去这一趟,刚要说什么,便听裴清妍道:“方才是我着急了,阿锦姐姐莫怪。”
她一招手,端着酒壶的碎玉便上前两步。
裴清妍笑语盈盈地给姜锦递上杯盏,又亲手替她满斟,她说:“赔罪的酒,阿锦姐姐可要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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