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的密室十分空旷,进门处一个积了灰的博古架,曲悠粗略地扫了一眼,看见那架上摆了几卷书、几个精致木盒子和一把镂刻精美的长剑。
见她目光停留,周檀点了一根蜡烛,低低道:“……那是我从前的佩剑。”
“你会功夫吗?”曲悠十分讶异,同他在案前一起坐了下来,先前周檀在京华山上搭箭射向梁鞍时她便有此问。
“略通一二。”周檀简单地答道。
曲悠将袖间藏着的钥匙取出,果然对准了那匣子的锁眼,一阵机关之声后,匣子终于开启,曲悠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真能寻到这钥匙的用处。”
“这信上写了什么?”
周檀坐在她对面,为她举着蜡烛,只能隐约看见上面的内容,曲悠见他如此不便,干脆抱着匣子坐到了周檀的身侧。
两人便肩膀贴着肩膀地读起信来。
曲悠拆了顶端的油纸信封,细细去读,这封信想必是刘怜兮所写,字迹略有潦草,但娟秀整齐。
“……悠悠云月亲启,吾生飘零不得挚友,幸得卿杯酒之恩,知生不久矣,唯有托付,信笺如幸为卿所阅,死亦无憾。”
“自入杜府忧怖无从外扬,不过苟延残喘,杜父子不安不正,吾早有寻其罪证之心,奈何苦无机会。某日泼赖醉酒,胡言有手把宰辅之柄,怜兮寻觅得见此物,虽不知意,亦觉心惊。思索再三,只可托你二人,用则九泉含笑,无用可焚毁不致牵连……言不尽意,再祈珍重,来生亦愿结缘,顺颂时祺。”
这到底记载了何等隐秘,才让刘怜兮看见便知自己命不久矣?
曲悠皱着眉放下了手下书信,发现其下信纸上也是刘怜兮的字迹,只是写得断断续续,想必是她阅读之后凭借回忆录下的。
“初三月……寄贤侄公输煅,吾已得见,于汴都计日以俟。”
“煅见,吾知乃父死之密辛,皆因宫中真如一殿修葺事……赵殷其人狠辣,无椽匠人为我所救,留手札进京可观……相交一场,吾愿据死相助。”
“见煅草图进探,果然如此……盼来。”
约十余张信纸上都是这样的断续言语,曲悠看得一头雾水,却见周檀持信的手在微微发抖,密室幽暗,她微微屏气,便听见了对方乱了的呼吸。
她侧头看去,正好看见周檀死死抓着手中信纸,喉咙涌动,似有千言万语,却未发一言。他近乎有些疯狂地一张一张看去,面色骤白,察觉了她的目光,便与她对视,眸中冰晶微涌,片片碎裂。
曲悠惊讶地看着周檀拼命压抑,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高挺鼻梁“啪嗒”落在了信纸上,他将这几张信纸翻来覆去地看完,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他眼底通红,目光微有涣散,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摸到了自己的小臂,曲悠见他转头朝博古架上那柄剑看去,当机立断,即刻在身后死死抱住了他,周檀几乎无意识地挣扎两下,和她一起从案前摔了下来。
他就算摔了下来,也下意识地调转了方向,把自己垫在了她的身下,行动间带起的风将那飘忽的烛火吹灭,密室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曲悠松开手,正想爬起来将蜡烛重新点上,却突然听见对方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双手从她背后试探性地抱上来,将她死死搂在怀中。
“周檀……”
她怔然唤道,感知到对方脆弱的情绪,便别扭地换了个称呼。
“霄白……夫君!”
这几个字却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周檀埋在她的肩头处,一声不吭,她却感觉肩膀洇湿了一片,恍惚间还能听见对方破碎的几个字。
“竟是……如此!”
半晌,她才感觉怀中颤抖的躯体渐渐平复了下来,她跪坐在地面上,无意识地抚过对方的后背:“你今日未带那青瓷瓶?”
周檀闷声未答,良久她才听见对方清越微哑的声音:“……你既然这么问,想必已经知道那里面是何物了。”
曲悠半搂半抱地把人扶了起来,找来方才被他丢在一侧的火折子,将那只蜡烛重新点上,烛火映出周檀煞白一张脸,他抬眼看过来,眼中的微红尚未消退,瞧着有点可怜。
“我从刑部出来时,陛下不放心我。”
他简单说了这一句,曲悠便知自己从前猜对了,不由叹了一口气。
“瓶中装的也是‘孤鹜’?”
“是。”
“你不想为此物所控?”
“是。”
她回忆起当日被恶狠狠掼碎在地的青瓷瓶,和熟练处理伤口的贺三,仍旧疑惑:“你既不想被它所控,为何要随身带着?”
周檀嘲讽地低笑了一声。
“若不随身带着,怎能叫不为它所控?能取而不取,才能绝后患。”
曲悠倒吸了一口冷气。
往常戒毒的人,都是束缚着、关押着、隔断着,叫他们不能接触药物,甚至想起便哆嗦,天长地久地绝了念想。周檀对自己够狠,要戒断,还要随身带着,于近在咫尺之处对抗滔天欲望。
怪不得他要自伤……若无疼痛抑制,断不可能忍耐至此。
周檀扶着手边的书案站了起来,把冰凉的手贴在了她的额上,声音冷清,曲悠听着,完全想象不出,就在片刻之前,此人还在孤鹜和信笺的双重作用下抖如筛糠,在她怀里缩着,像是寻求温暖的小兽。
“不必担忧,我有分寸。”
“怎能不担忧,你上次……”曲悠欲言又止,言语中却带了几分羞恼,“除了自伤,肯定有别的方法,你不言不语,真的不担心自己会因此倒下吗?”
不知周檀是心虚,还是因这难见的关心发怔,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却一时没有吭声。
曲悠捡起了地面上飘散的书信,重重叹气,不抱希望地问:“你为何失态,可能告诉我?”
她抱着匣子抬眼,恰好撞见周檀垂下来的湿润眼神,他嘴唇颤动,露出一个苦涩笑容:“若知晓此事,便是今后与我同上风雨孤桥,再无回头机会……”
“此间波诡云谲,你真的、要听吗?”
作者有话说:
看看明天能否成功日6,如不能,就当我没说过(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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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秉烛游(二) ◇
◎遗诏◎
秉烛游(二)
室内密不见光, 隐隐能嗅到对方身上的静水香气息,周檀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笔墨纸砚,将刘怜兮的几张信纸摆在案上。
他似乎能分清这信纸的先后顺序,提笔蘸墨, 先圈了两字。
“公输”。
“你可知这个姓氏?”周檀问。
“自然, ”曲悠答道, “公输家族自春秋而立, 有始祖公输班为楚造云梯,是当世难见的能工巧匠, 世人赞誉,称其能使青铜开口。”
“不错,”周檀提笔再圈了一个“无椽”,“信中所说的‘无椽匠人’, 正是公输家族的后裔,也是大胤境内有名的工匠, 从前为皇家所用,汴都内不少有名建筑,都出自他手。”
周檀这样提醒,曲悠终于想起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她通史只做过概览, 不如刑律学得扎实,但公输无椽这个名字在大胤艺术史中熠熠生辉,只要用心回忆就绝对会有印象。
他是当时有名的建筑家,旁的不论, 尹湘如和高云月多番与她提起过的亭山岫青寺, 就是公输无椽还在皇室内领职时奉旨兴建, 历经百世而不倒, 研一游学时她还去看过岫青寺外天门塔的遗迹。
胤皇城内的建筑也多是他的手笔,不过公输无椽似乎在壮年时期便辞官归隐,连主持兴修的最后一座宫殿都在不久后被推倒了。他离开汴都便隐姓埋名,公输家族至此没落,史书上称他是公输氏“最后的绝唱”。
信中内容,竟然与这能工巧匠有所关联?
曲悠还记得,她穿越依始,除却对皇宫内廷的好奇之外,也想去探索大胤的风土人情,其中一条心愿就是见见当世的艺术家们。如今不过短短时日,她已见过了流芳千年的大诗人,并与这史书闻名的建筑师扯上了关系。
更不用说周檀如今就在她的面前……人之境遇,总是奇妙。
曲悠低头去看,指着另一张信纸上的名字问道:“那么这信中的公输煅与无椽先生是何关系,是他的后人吗?”
“这是无椽先生之子,公输家族世居西境,祖籍就在彭越待过的鄀州。”周檀暂且搁了笔,指着刘怜兮凭借记忆歪歪扭扭画出来的一个含糊图案道,“刘姑娘记得不确切,但形状犹在,这是鄀州城与汴都通信时加盖的驿站公章,这些信件都是汴都中人与身处鄀州的无椽先生之子所写。”
“啊,”经他这么一说,曲悠突然就看懂了不少,“那这个‘乃父死之密辛’和‘为我所救’指的就是无椽先生?真如一殿修葺事……这些,同你有什么关系?”
“真如宫是皇城内的旧殿,亦是无椽先生最后的作品,”周檀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只可惜现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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