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到是我布局的时候,不就应该料到了这些吗?你的同情、我的利用,对她们而言是一样的,市井流言你难道没听过?我本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面色有些苍白,不得不扶住了身侧的屏风。
曲悠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万千思绪翻涌。
从周檀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同情和猜忌、开脱和反复,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就开始干扰她的思绪,她总是陷入感性的“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坏”和理性的“他确实做了这些”的交锋当中。
可她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对他本该不该有爱恨的,连情绪都不该有。
然后她睁开了眼。
她看着面前的周檀,无比清晰、却又略有惊慌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可能对他有纯粹理性的审视了。
因为面前的他有呼吸有心跳,不是冷冰冰的历史人物,是人。
她与对方朝夕相处,对他产生影响客观评价的主观情绪,是决计不能消除的。
所以就算周檀亲口承认了他拿谷香卉的性命做筹码来进行政治倾轧,她也没有“原来如此”的鄙夷,心中涌来的第一种情绪居然是失望。
失望周檀竟然真如史书所说,失望他的狠毒。
或许是那日谷香卉坠楼时,周檀面上一闪而过的无措令她产生了错误的情感预判,她居然背离史书、错觉得周檀是个正直君子,导致他露出真面目时,她满腔只余冰凉。
周檀似乎是读懂了她神色当中的失望和冰冷,嘴唇一颤,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世人说周大人不择手段,”曲悠缓慢地道,“今日,我才领教了……”
“所以我说,可以相信你为她们不平,但你有什么理由同情我?”周檀飞快地说道,咬牙切齿,似乎说慢了就会泄露言语中的颤抖,“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何像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一样?你清清楚楚,还要对我施恩,是想让我感谢你,还是有别的目的,今日你说明白,总比来日我查出来要好。”
“你尽管去查吧,查我一个被赐婚给你冲喜的六品文官之女,到底有什么目的。”曲悠端详着他,没忍住讽刺道,“周檀,你太可怜了,亏心事做多了,别人对你有一点点善意,你都不敢相信。”
语罢她便转过了身,不再看他。
早就该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为何不能平静下来呢?
贺三恰好在此时敲了敲门:“大人,仵作那边来回话了。”
周檀良久没有言语,曲悠感觉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应声,却不知为何没开口。
她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正好看见周檀一张褪了所有血色的脸,他扶着屏风深深弯腰,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见她转身,竟还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曲悠吓了一跳,连忙上去一把扶住了他。
这动作太过熟悉,令她霎时便回想起了周檀刚醒时的情景,两人在屏风之后,他站不稳当,她过去搀扶,静水香漂浮在琥珀色眼睛的主人身侧,让她难得出了神。
可这次居然比他重伤未愈之时还要严重,周檀被她扶住之后,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剧烈咳嗽了起来。
曲悠只好抱住他,却和他一起摔坐在了地上,对方伸出一只手死死拉住了她的衣袖,就像方才她拽着他一般,束得齐整的白玉冠在她肩头蹭得松散。
“你、你怎么了?”
曲悠慌忙问,没有回答,她一低头,勉力看清了一些,顿时感到浑身冰凉。
周檀清瘦,朱红官袍在他身上略微宽大,袖口偏长,她一眼看过去,发现那处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了许多——刚才他没说出话来,竟咳了自己一袖的鲜血!
贺三在外又迟疑地敲了一下门。
周檀胡乱地抹掉了唇角的血,似乎是没法再躲避,他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塞到了曲悠手中。
“帮、帮我……”
想必是随身携带的药物,曲悠拔了瓶塞,急道:“你应该吃几粒?”
周檀皱着眉头发出痛苦的气声,她听不清楚,只得凑近了些。
不料周檀一把捏住了她的后颈,曲悠躲避不及,下颌重重地撞在了对方的锁骨上,就像是被他蛮横地摁在了怀里一般。
姿势太暧昧,她甚至再次听见了周檀的心跳声,不由身体一僵,与此同时,她也听清楚了周檀的话。
“帮我……扔掉……不要让我看、看……”
他恶狠狠地一推,青瓷瓶从曲悠的手中脱手,在屏风的另一侧摔了个粉碎。
第20章 思无凭(十)
◎惊痛◎
思无凭(十)
似乎是听见了房中的声响,门外的贺三顿了一顿,随即直接闯入了堂内,他回身关好门,匆匆跑近,只以为曲悠是周檀旁的下属:“先生,劳烦您把大人抱得紧些。”
他似乎不止一次见过此事,虽有意外,但并无多少慌乱之色。
曲悠照他所言抱紧了周檀的腰,心中还在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之时,贺三便撩开了周檀一侧的袖子,干脆利落地抽刀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
“你干什么?”
曲悠吓了一跳,怔愣间贺三却熟练地从后堂翻找出了纱布和药酒,将药酒淋到了新鲜的伤口处。
想来应该非常痛,周檀在无意识之间挣扎了两下,幸亏她抱着才没有撞到别处。
贺三将纱布垫在了他的手臂之下,却并不包扎,就此起了身,向曲悠迟疑道:“先生可要随我一起出去?大人他……在我处理之后并不喜欢被人打扰。”
出去?曲悠低头看着一只手死死拽住她的袖子、神志不清的周檀:“无妨,我与周大人还有事商议,你……经常为他处理吗,这是什么病症?”
贺三恭敬地答:“等大人醒来,您自去询问他吧,属下不便多说。”
他在屋中找了一块宣纸,小心地收起了方才被周檀砸碎的瓷瓶和药丸,随后躬身离开,临行之前还道:“先生再等一炷香的功夫即可,不需为大人包扎伤口。”
这一刀划得不深,又淋了药酒,隐隐有凝固的趋势,曲悠腾出手撩起他的袖子,以免黏连到伤口,却无意间看见他的左侧手臂上全是长长短短的刀痕。
先前周檀重伤之时,她就知道此人身上有很多旧伤——年初进刑部大狱,他好歹也是脱了层皮后,才下定决心写下《燃烛楼赋》。可观手臂上的伤痕,基本上全是新的。
周檀是什么病状发作,竟然需要自伤来遏止?
看那个侍卫的动作,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伤估计都是发病留下的,新叠着旧,斑驳累累,看得曲悠心中发颤。
怀中的周檀突然哆嗦了一下,她便抱得更紧了一些。
周檀半眯着眼睛,意识似乎回笼了几分,没有受伤的右手缓缓地抬起来,飞快地摁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刚有凝固趋势的伤口立刻重新流下鲜红血液,他发出了一声沉痛的闷哼。
曲悠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地抓住了周檀的右手,不料对方手劲极大,差点挣脱。情急之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扣,曲悠也终于借力把他的手压在了地上:“周檀!”
她唤了这一声,周檀立刻安静了下来,泄力一般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平复。
大抵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曲悠看见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中甚至还残余着方才吃痛的泪意,却逐渐清明,沉沉冷却,周檀喘了几声,终于醒过神来。
他抬眼就看见了正把他抱在怀中、还有一只手与他紧紧相扣的曲悠,面色顿时空白了一瞬。
“你……”曲悠松了手,周檀立刻便抬手掩住了自己的伤口,目光顺着朝下看去,“这是你……”
“这是你的侍卫进来动的手,”曲悠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你没事了?”
周檀低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动作僵硬地将方才贺三垫在他手臂处的纱布为自己裹上,鼻息有些乱,却没有答话。
曲悠看他单手为自己裹伤口有些费力,叹了一口气,将他的手臂接了过来,再淋了一些药酒之后,将纱布结结实实地裹了上去:“这伤口恐怕要敷些药才能好得更快。”
他在无意识的时候还知道痛,真醒了却是一声不吭,曲悠为他裹好了伤,发现周檀仍然不敢看她:“你这是什么病症?”
“不必多问,”周檀哑声道,他捂着伤口朝她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道谢,语气中又带了些威胁之意,“此事,不要告诉别人。”
可惜他脸色苍白,声音微弱,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感,反而她养的那只受了伤后还死要面子的猫。
不等曲悠回话,周檀便继续开口:“既然我们已把话说开,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让无凭托你保护芳心阁那些女子,是因为我不能插手。”
“晏姑娘没死,想必你们还有后招,”曲悠思量着道,斜睇了他一眼,“也是,此案刑部接手,你得避嫌。”
周檀轻轻地“嗯”了一声:“此事我如今还不该知情,但这些人后续有用,无凭不便现身。”
“可我若不能求助于你,如何保护这些女子?”曲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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