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他鼻尖好似晕了一瞬,恍惚间又嗅到世女殿下身上那股暗香来,就像是一只手,将他勾了一把。
君吾伸手,摸向自己带着淤青的腰侧,这里今日被那个刀疤女人狠狠拧了一把,君吾废了好大力气才咬住嘴没叫出来,疼得都闪出泪花来。
可现在他好像不大记得当时剧痛的感觉,反倒是世女殿下抱他上马车的时候轻轻搔过的那一下,带着痒意,好像触感还留在他身上似的。
他今日受了不小的惊讶,躺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很累了,浅睡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走进那件绸缎铺,又被那个女人拎了进去,然后世女殿下出现在他面前,这回刀疤女的人头直接落到了君吾怀里。
他大叫了一声,猛地惊醒过来,背上全被汗水浸湿了,才发现天色已晚,君吾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突然满是惧意。
白天那个女人都不知道是谁杀了她,她会不会来找他索命啊......
夜色寂寂,灯烛晃动跳跃的影子在墙上被无限拉长拉大,一丝一丝鬼魅一般凌迟着君吾的理智,他快速钻进了被子里,连脚也不露在外面,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君吾浑身一震,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他哑着声没应,可很快敲门声又再次想起。
“...谁?”君吾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君主子,殿下送了些东西过来请您过目。”
听见人声,君吾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我这就来。”他应着声前去开门,见是世女殿下身边的黑衣女子。
她们一个人手上捧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一个人怀里抱着皮裘绒锦,全都堆得高高一摞。
一看便知都是好东西,在月色下泛着流光,是君吾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穿过的好东西。
他受宠若惊地捂了捂嘴,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让世女殿下自己留着罢!”
可两个送东西的人径直越过他将东西拿了进去,分别放在桌上。
“君主子,殿下说下回她看到您时,要看见这些东西在您身上穿着。”
君吾眸中闪着微光,“可我不需要这些......”
他今天已经为自己买好做衣服的料子了。
“还有一事。”一人道,“殿下今日已受封祈王了,还望君主子日后能注意称呼。”
两人送完东西、说完话便走了,君吾站在门口想他今日居然一整日都唤错了,可殿下居然没有生气。
殿下对他其实很好了,非常非常好,就连他亲生的娘爹都没对他这样好过。
君吾关上门,看向屋里突然多出来的丝帛布匹,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惆怅,他欠殿下的越来越多了,这叫他怎么还得上啊......
许是因为夜里发了场汗,屋里又不够暖和的缘故,又或许是受惊过度,第二日早上君吾便发了些热,迷迷糊糊睡过了时辰。
楚御琴再次从山中破庙下来时,进门只瞧见一碗平淡无奇的粥。
她走入中堂的脚步微顿,迟疑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然后用力将勺子扔了回去。
“叫君吾滚过来,他就是这么为本殿做饭的?”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肃色,语调却凉丝丝的,叫身边几个黑衣卫听得汗如雨下。
“这、主上,这不是君主子做的。”
楚御琴掠了她一眼。
“主上,这是黑衣卫准备的,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您天天都吃这个,您忘了吗?”
楚御琴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若不叫君吾来做,他岂不是白白让我养着?”
黑衣卫道:“主上,君主子这会儿还没起,属下等未敢前去打扰。”
还没起?
楚御琴淡哼一声,他胆子还真是愈发大了,哪儿有她这个主子醒了,他区区一个下人还睡着的道理?
少倾,楚御琴又想,君吾不算是下人。
他甚至还算半个主子,他是老东西碰过的人,凡是被老东西碰过的东西,楚御琴都嫌脏的。
老东西病重那几日她并不在王府,所以也就不知道君吾的那场婚事究竟进行到了什么地步。
可有拜天地吗?可有饮合卺酒吗?可有洞房吗?
楚御琴扔开手边的东西,收回思绪,理了理衣襟准备出门点卯上朝,马车辘辘,楚御琴在车内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四周宁静,直越过楚御琴的马车向远处奔去。
楚御琴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马上的女子赤色深衣玄色飞鸟图纹,是专送战报的人。
这个时候急急送来,是边关出了什么要紧事?
楚御琴默声放下帘子。
外面黑衣卫问道:“主上,可要将那人拦下?”
“不必。”楚御琴懒懒吐出二字,若真是十万火急的消息,青鸾帝比任何人都坐不住,今日早朝她便能知晓。
横竖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废王罢了,若非老东西与青鸾帝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妹,以其生前的恶行早就倒霉了。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楚御琴到政殿的时辰不早也不晚,京中四王她是其一,皇室宗亲要站在最前列。
怡王与慎王之前便与楚御琴不对付,她们冷眼瞧着,楚御琴自然而然走到悯王身侧。
上回封王,悯王替她说了句体面话,但也没换来楚御琴什么好感,她只是淡然地站着,都没回头看悯王一眼。
倒是悯王一双杏目捎着几分细纹,温厚的目光落在楚御琴身上瞧了瞧,这个后生长得十分出色,只是蒙尘十数年还鲜为人知罢了。
她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正此时青鸾帝从翡翠孔雀屏风后走出,群臣跪拜,楚御琴瞥了眼青鸾帝的脸色,果然见她面色不豫。
“都平身罢。”青鸾帝下令,“今早朕在寝宫收到边关急报,女真屡次来犯,大将军的独女还被掳进了敌营,前线辎重吃紧,得尽快想办法筹粮。”
此话一出果然群臣哗然,大将军姬明镜老来得女,对这个独女极其宠爱,若是女儿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要了姬明镜大半条命去?
衍朝缺将才,几十年才出了一个姬明镜,若是没了姬家,外面那些仗由谁来打?
“女真怎么突然打过来了?前年国宴她们不还来我朝拜贺?”
“弹丸之地,不足为惧,相信姬将军自有定夺。”
“姬将军今年都五十八了,我听说女真换了新王,手段颇为狠辣。”
朝堂上大臣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楚御琴半阖双目,眉间隐隐浮起不耐,真吵啊,这些人,这种事也值得吵成这样?
大臣忧心,那边站着的两个王却浑不在意,天塌下来有陛下顶着,她们的封地可不在这儿,也无需为陛下出谋划策,就算惹恼了陛下将她们放逐封地,那也离女真甚远呢。
“行了。”青鸾帝紧皱眉心,最后将目光投在悯王楚歧身上,“内库财权一直是悯王辅管,你去户部商议调拨钱粮的事,至于配送军资者朕会再做定夺。”
“还考虑什么?”怡王看了眼悯王,道,“她旁边的祈王,臣妹看着就很是不错,祈王是今年新封的王,为感激陛下恩泽,她也理应表现表现。”
怡王在朝中名望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宗族亲王,平常都会有人给她几分面子,可现在事关军资,兹事体大,可不是由人胡闹的。
再看楚御琴乳臭未干,刚从荒山上接下来,八成连书都没有读过,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去押送军资呢?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还是从兵部挑些有资历的人出来为妙。”
“正是啊陛下,祈王......才多大,恐难当此重任。”
被人交谈在口中的楚御琴始终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与她无关一般。
青鸾帝自没有将怡王的提议放在心上,正要开口,慎王又发话了:“楚御琴,旁人如此议论,难道你不该向陛下表表忠心吗?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是个什么说法?”
楚御琴嘴角浮起一丝笑,“忠心何须表?陛下若想我做,大可吩咐,我去做便是。虽不及人,但比你们两个酒囊饭袋还是绰绰有余。”
楚御琴侧目看向慎王,“有慎王前车之鉴,我还能在阴沟里翻了车不成?”
慎王楚幽脸色一绿,恨恨别开了眼,被楚御琴这么一说,谁都想起几年前冬日,青鸾帝交由慎王去押送粮草却因视察不慎翻进一条山沟的事。
那次不过是南下蛮族的小打小闹,路程也不算远,又赶上年底各部正是繁忙时节,悯王抱病,青鸾帝便只好点了慎王前去。
谁料这也能出事,当时军情并不紧急,青鸾帝无奈又换了一人前去,可慎王山沟里翻车的事却被当作笑料在京城被笑了大半年。
此刻朝堂上又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慎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怨怒地瞪了怡王一眼,她就说别在这个节骨眼开口,该死的楚涟非要凑这个热闹!
边关一事让青鸾帝心事重重,此刻她可没心情玩笑,冷冷睨了眼率先挑事的怡王,道:“朕心中已有人选,不必再议,罢朝后兵部与户部留人,都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