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肩膀,带着墨香的衣衫。
祖母说过,父亲年少得志,恩科夺魁后便入朝做官,一路平步青云,眼看就要光耀赵家门楣,偏偏在此时遇到母亲,陷入□□不能自拔,最终竟然荒唐到跟赵家割裂关系,愤然辞官。
祖母统共三子,唯父亲被赋予众望,可想父亲的决绝对祖母造成何等伤害。
赵荣华不知陈年旧事究竟如何,却知母亲在赵家是极不受欢迎,甚至可以说令人厌恶的一个存在。没人愿意提她,也没人敢去提她,唯恐不小心犯了祖母忌讳。
淳淳手指好看,等长大些,爹爹教你读书写字。”
耿二叔还要教她抚筝呢…”
不管学什么,咱们淳淳都是最好的…”
娘…”她抱着被子,就像抱着母亲的手,暖暖的,她忍不住蹭了蹭。
不准跟我提那个女人!”祖母的手串啪的打在佛龛上,碎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她抢走了我的儿子,又蛊惑他与自己双双自尽,小门小户的下贱胚子,为什么死也不放过英韶。ā陆KsW.Com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永远都不会把她的牌位放进赵家祠堂!”
祖母的薄唇一张一合,严肃的脸上满是愠怒与狰狞,她吓坏了,将头埋进胸口,别人都有爹娘,只她跟着祖母,就连无意说到母亲,都会招来穷凶极恶的斥骂。
眼泪太冷,流到嘴里咸咸的,赵荣华于半夜哭醒,看着周遭黑漆漆一片,就像身处陌生环境里,只她一个孤零零的存在,心里头更难受。
她用被角洇了下眼睛,把脑袋藏进被子里头。
深夜的赵府,静的能听见猫叫。
豆大的火苗蹦出油星,冯嬷嬷把炭火调旺些,这样好的银骨炭,比往年贵了许多。
一直没有小姐消息,还好现下牵上线了。老夫人,外头风停了。”
冰凉的帕子落在赵老夫人额头,她睁开眼,矍铄的眸子不复病软的疲沓,锐利的仿佛鹰隼一般。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华儿活着,我们赵家就有指望。”她坐起来,披上绛紫色锦衣,冯嬷嬷找出靠枕,垫在她身下。
小姐从小没离家,也不知会不会受欺负,天这么冷,她穿的够吗…”冯嬷嬷递上燕窝,神情很是忧虑。
赵荣华是两岁多被接到老夫人身边,从小到大看着长起来的美人,性情好,做事熨帖,冯嬷嬷也喜欢她。
华儿那张脸,招人疼。”李氏吃了燕窝,体力慢慢恢复,干瘪的唇轻轻一抿,“除非容二是个阉人。”
说来也奇怪,当初容二初入京城,忙着平叛不说,怎么就一下劫到小姐的送殡队伍,知道小姐假死的不就她跟您,怎么…”冯嬷嬷说到这,忽然止住,睁大眼睛望向李氏。
李氏捻着佛珠,安然的靠着软枕。
冯嬷嬷吸了口气,小声问,“老夫人,是您给递了消息出去,您不想小姐走?”
她没有说的太过直白。
到底是亲祖母,费尽心机把赵荣华留下,送到容祀嘴边,冯嬷嬷不敢相信她只是为了利益,为了赵家。她宁可自欺欺人的认为,李氏是真的不舍孙女远遁。
因为一旦赌错,等于羊入虎口,断送了赵荣华的性命。
容祀是什么人,他手上沾了数不清的人命。
冯嬷嬷舔了舔唇,有些难以置信的扫了眼李氏,她掩下吃惊,垂眉小心递过去漱口水,忽听李氏轻笑,“她母亲做了孽,自然是要女儿来偿还的。”
晌午过后,小厨房的烟火慢慢驱散,香月从外头进来,两只手背对在一起用力揉搓,这几日日头太好,冻疮受热痒的反而更加厉害。
她从案上切了姜丝,攥起来压在冻疮上,见赵荣华还在那忙碌,便上前看。
一碟碟青菜瓜果切好后用瓷盘盖好,分门别类的整理到条案上,是晚膳要用的东西。
你这样子,倒不像是赵家小姐。”
赵荣华收拾完,擦净手上的水,“小姐应该什么样子?”
她不像大房二房的哥哥姐姐那般,在学堂读过书,她只是跟着祖母看过寥寥数本,故而字写得也是差强人意,反倒是厨艺女红沾染不少。祖母偶有贪食,便让她在院中小厨房做,兴许是有天赋,她学东西极快,有时候珍馐入肚,她就能琢磨推敲出做法,每每以此哄老太太高兴。
香月调侃,“我这个没做过小姐的,反要教你小姐做派,你可太抬举我了。”
两人嘻嘻一笑,香月又道,“只是宫里贵人不少,我却是知道她们会吟诗作画,抚琴下棋,还没见着哪个混在厨房跟油烟打交道。”
今儿不就见着了。”赵荣华直起腰来,把头发抿到耳后,忽然往香月耳边靠了靠,小声说道,“你弟弟治病的银子,我有办法。”
香月一愣,忍不住好奇,“你家里人送银子进来了?”
赵家到底没倒,托关系找人总能打探到孙女的近况。到时花钱打点一下,赵荣华便能过的舒坦些,总比窝在小厨房没日没夜苦熬要好。
赵荣华摇头,神秘兮兮的弯起眉眼,“只要有门路,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也能救你弟弟。”
她被抬进宫里,就没指望过赵家。
宓乌捏起一枚炼制好的丸药,在鼻间嗅了几回,里头加了二十八味药材,碾成细粉后又用粉草熬成的膏,炼好的蜂蜜调和成型,其中剂量偏差分毫,味道便相差甚远,他已经按着赵荣华的方子调配出来,却总觉得味道不太对。
宓先生,还需装入瓷瓶,埋到松树底下,吸取松根香气,七日后取出,味道便会醇正。”
赵荣华从檐下走进来,她穿着瓦青色的比甲,窄袖衣裳,衬的纤腰袅袅,玉软花柔。
定是有事要烦我。”宓乌一拍手掌,果不其然。
赵荣华倒也没有含糊,坦诚的将自己所需一一详述,生怕宓乌遗落,还特意将手写的纸条拿来,对照着药材名称,添上剂量。
宓乌扫了眼方子配比,“你要做冻疮膏?”
赵荣华点头,“劳烦先生费心,事成必有重谢。”
你要的量,未免有些过大…”宓乌捏着下巴,抠着手指盘算完,约莫有几百人的用量。
宓先生,我还会做祛瘀膏,不是寻常所见那种,只要肤下淤痕,不管因何而至,都能三日内消除。”她早已备好说辞,似乎清楚宓乌想问什么,故而一副了然如胸,从容自若的模样。
赵家三房,没有一房行医,据他所知,传言中的赵荣华,似乎也只是个攀附权势,左右逢迎的姑娘,根本与面前这个会讲条件,头脑清晰的人对不上号。
毕竟赵家老夫人素爱带她坐席,结交权贵,心思目的就差刻在脸上,我要凭着孙女一飞冲天。
得,到时拿方子换药材。”
得了宓乌承诺的赵荣华,喜悦之色饶是尽力克制,做饭的时候亦是忍不住偷笑数次。
一连几日,直到冻疮膏制成,她将剩余的储存在小厨房地窖中,只分装了十几个瓷瓶。
小厨房除她之外,手上都已生疮,更何况厨司几百人,对于冻疮膏的需求定然迫切。然而冻疮膏素来名贵,普通宫人宁可忍着或用姜丝生敷,也不舍得花银子去买药。
她做的冻疮膏,有奇效不说,定价也在宫人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这十几瓶是来钓大鱼的,免费分发给各处,用量维持到几人将好的时候,若要再用,免不得过来找她们。
你替我一下,三厨司的小润来找我买药。”香月压低声音,跟赵荣华嘱咐完,擦了手就往外走。
赵荣华跟上去,“还是老规矩,任谁都别说是我做的,若有人问来处,只说宫外有渠道,无人问,便也罢了。”
知道。”
她们本就奔着薄利多销,眼见着那缸冻疮膏用去大半,给香月弟弟治病的银子也已经攒足了,她托人送去宫外,心情也跟着轻松许多。
这夜赵荣华值夜,方从厢房出来没多远,便被一人拽着手臂拉到暗处。
她惊了一跳,正要喊人,那人却立时松开手,哑着嗓音介绍,“姑娘别怕,你祖母托人找我,让我来瞧瞧姑娘过的可还如意。”
她适应了黑暗,将那人轮廓看了个大概,她是个老嬷嬷,年岁与祖母身边的冯嬷嬷差不多,看起来很是淡然。
嬷嬷是哪个宫里的,怎会半夜来到小厨房?”她没有回答,只是警惕的看着。
姑娘不用疑虑,我老婆子活了半百没必要骗人。我既受人嘱托,便当将你祖母的意思转达清楚。姑娘安心,赵家暂且无恙,只是姑娘不得不为了自己前程多加考量,若是留在小厨房这等腌臜地蹉跎岁月,那便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爹娘给与的一切。
过几日的年夜宴上,大宴之后会有小宴,二皇子全权主持,届时会有京城的高门贵女,世家子弟列席,你需出现在此宴上,自有人会找你。”
说完,她四下看了一圈,见赵荣华没甚反应,不禁着急道,“你倒是回句话,我也好转给你祖母。”
野猫爬上墙头,喵呜的凄厉喊叫渗的人汗毛耸立。
赵荣华顿了下,平静回她,“叫祖母安心就好。”
嬷嬷得了话,高兴的叹了声,“便知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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