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华实在想不明白,他缘何非要一个做菜的婢子去学写字,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
这厮是想冻死自己。
他自己穿的一丝不苟,连兜帽都遮的严严实实,手上捧着紫金暖炉,脚上踏着麂皮小靴,后脊相交处,暖的像是火炉。
赵荣华便在他变/态又极其认真的教习下,生生吹了半宿寒风。
偏偏容祀还不放过她,晨起梳洗时,胥策又来传话,命她近前伺候。
香月刚篦完头发,拢着发鬓就凑到狭小的铜镜前,笑嘻嘻的打趣,“想来过不了几日,你就能调到帐设司伺候了。”
赵荣华吃惊的回头,樱唇微启,露出白白的牙儿,倒是看不出惊喜,全是恐慌。
为什么会去帐设司?”
香月抿了抿发鬓,两手搭在她肩上,条理清晰的解释,“你仔细想想,常春阁的娘娘大张旗鼓给大皇子议亲,邀请的都是城中名流,世家贵族,是何用意?”
年岁到了,自然该成亲了。”
是也不全是,”香月在宫中待得久,见过许多后宫手段,“说句不该说的,外头都在传,咱们殿下身娇体弱,恐不是长久之相。”
声音压得极低。
这话赵荣华却是不信,每回容祀想弄死她的时候,看起来可是精神抖擞,生龙活虎,根本不像个早夭之人。
圣上子嗣单薄,若是谁能率先有子,便能抢得先机…”
这跟我有何干系?”赵荣华吓出一身冷汗,不觉攥紧香月的手,根本不敢细想下去。
殿下单独召你多少回了,你不知旁人如何羡慕,啧啧…”这话若是别人说,或许赵荣华会以为她们不怀好意,可香月眼睛太干净,是发自内心的盼你好。
那夜你身上留了红印,”香月舔了舔唇,不自在的红着脸,“放心,我谁都没说。”
赵荣华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她摇头,喃喃拒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香月不以为然,替她簪上素簪,拍了拍肩劝道,“虽然有些委屈,但日后你若有了孩子,还怕没有身份吗?到底有个赵家撑腰,难不成像我一样做一辈子奴婢…哎,你慢点!”
仔细想想,香月的话不无道理。
容祀近几日来十分反常,她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喜欢自己,难道真像香月说的,他想要个孩子,所以想睡自己?
太可怕了,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肉疼。
她神思恍惚,侍奉茶水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容祀的手背,指尖立时缩了回去,再看容祀那张脸,便愈发觉得他像饿狼,随时都能吞了自己。
说是家宴,袁氏还给两家贵眷发了邀帖,请的分别是戈家戈庭兰,裴家裴雁秋。
裴雁秋的祖父做过太子少傅,裴家算的上世代簪缨。
赵荣华跟其他侍奉的婢女站在一起,低下头,尽量削弱存在感。
袁氏不动声色扫了圈,一挥手,便有婢子上前主动给容祀布盏添碗。
安帝在柔妃的陪同下,姗姗而至,他穿着明黄常服,神色内敛肃穆,坐下后,席上已无空座,显然袁氏并没有给柔妃准备。
除去戈庭兰与裴雁秋,其余几人悉数跟着落座。
容清韵嗤了声,没好气的乜向柔妃,“还不走,难不成一个妾室也想跟我们平起平坐?”
柔妃倒是没什么,只是安帝的脸色霎时阴沉起来,尤其当柔妃楚楚可怜的福了福身,准备退下的时候,他便愈发觉得憋气,故而伸手拽住柔妃的纤细手腕,肃声说道,“添座,就坐在朕的身边。”
容清韵小脸涨得通红,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袁氏在桌下拉住,使了个眼色,悻悻的哼了声。
容祀轻巧的笑起来,手指叩在桌上,眼尾瞟向坐姿端庄的袁氏,“在座的妾室可不止柔妃一位,还有连封号都没得上的,不也照样坐着主座,一副想当然的做派吗?”
安帝登时头疼,颇为不满的看向容祀,“好了,韵儿胡闹,你也跟着起哄,这事就此打住,谁也不准再提。”
说着,他装作不经心的看了眼袁氏,见她神色不变,只是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心里头愈发觉得对不起她,却也没甚法子。毕竟朝堂新定,诸多要事需要仰仗群臣,此时若为了立后惹得君臣不宁,于他而言,有弊无利。
容祐见惯了母亲与容祀间的针锋相对,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他是儿子,也是兄长,多年来借着为母寻药的由头四处游历,无非也是为着避开纷争。
他不爱权,不爱色,却无限向往山水自由。
此番回来,也是因为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听着太医的意思,实无根治可能,只能好好调理着,以期延寿。
他为安帝斟满酒,起身温和说道,“儿臣不孝,亲事也劳父皇母亲多番费心,儿臣无他心愿,只愿父皇母亲如从前那般安乐祥和。”
他饮了酒,安帝面上有所缓和,语重心长的感叹,“祐儿终是懂事的,”目光一转,落在戈庭兰与裴雁秋身上,“戈家姑娘朕认得,这位…”
裴雁秋微微颔首,袁氏笑着接上话来,“前太子少傅裴老先生的孙女,唤作雁秋,性情温婉,秀丽端庄,很合本宫眼缘。”
依她的意思,是想将戈庭兰和裴雁秋都留给容祐。
安帝还没点头,容祀却是冷冷一搁银箸,直言道,“裴雁秋不行,孤也看中她了。”
第20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袁氏的脸变了,安帝也紧缩眉心,咳了声,不明所以的将目光投到容祀身上,又转向裴雁秋看了许久。
赵荣华登时攥紧了帕子,虽竭力克制,却还是被容祀捉到微妙的变化。
在他看来,赵荣华是怕自己娶亲,而让她失了色/诱的良机。
嘴上再否认,面上再强装,也遮不住那不安分的小心思。
果然蓄谋已久。
父皇,儿臣是想替太府寺程雍程大人,留下裴雁秋。”
余光所至,却见赵荣华的神色并未松懈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他拧起眉,细看下去,不难发现赵荣华的小脸变得煞白,那股由内而发的不安掩都掩不下去。
他不禁有些诧异,深思之后忽然扫过一抹厉色,那蠢货难不成瞎了眼,舍弃自己妄图攀附程雍?
也是,程雍是个君子,心眼哪里有她多,不过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面红耳赤。
想到这里,方才涌出的欢喜骤然全无,他往后一靠,收回冷鸷的视线。
程雍,前太师的孙子,”安帝想起来,转头捻着手指,“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他还未成婚么?”
尚未。”
安帝瞧了眼袁氏,见她有话要说,遂摆了摆手,打起圆场,“戈家姑娘跟祐儿看起来更为般配,难得性格灵动,也能互补…”
皇上,裴…”
柔妃,你怎么看?”安帝打断袁氏的话,喝了口汤,示意柔妃端水,他从来不喜干涉后宫琐碎,尤其是让父子离心的事情,若能权衡,没必要引起争斗。
朝堂那个摊子,已经够让他头疼了。
柔妃受宠若惊,向着众人微微一笑,几句话便说到安帝心里,说的袁氏一张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她最后娇嗔的看向安帝,“都是皇上的儿子,不偏不倚最好。大殿下心宽仁厚,自然不会因为裴家姑娘与太子殿下生出嫌隙。
朝堂上的事情妾不明白,若能用一段佳话巩固君臣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袁氏心下冷笑,暗暗骂了十几遍,贱货!
安帝便如是允了容祀的请求,将裴雁秋留了下来。
暂定戈庭兰为容祐正妃。
一场家宴吃的各怀鬼胎,中途柔妃便因身体不适,与安帝早早离场。其余几个公主皇子更是味同嚼蜡,没吃几口,便在袁氏森冷的凝视下,纷纷起身拜别。
容祀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笋丝,正想走,听见袁氏强压着怒气,挤出笑意与他吩咐,“等一下。”
他捏着折扇,清贵的坐下身来,挑眉,无畏的对上袁氏虚情假意的笑脸,“恨得牙根痒痒,想杀了孤?”
他捏着下颌,挑衅之意分毫不减。
袁氏抿了抿唇,狭长的眉眼轻轻一凛,“太子可以走,只是最近有宫人手脚不净,走私赃货,拿后宫的珍品出去贩卖,本宫暂掌后宫事宜,自然不能任其所为,必要彻查清楚,以净后宫!”
赵荣华心里一跳。
容祀捏着折扇,姿态从容,“你是说她?”
扇子一旋,指向旁侧站着的赵荣华。
她瞪大眼睛,无措的撞见容祀若有所思的幽眸。
袁氏勾了勾唇,“虽是太子的人,却不得不依着规矩行事,否则宫规难正…”
她本无意与容祀正面冲突,只是今日他当众下了自己颜面,若不好好出口气,她真的要被活活憋死了。
至于赵荣华,她一早便了解透彻,赵家的小小姐,便是屈居厨司,又怎会明珠蒙尘,那样的美貌那样的性情,得到容祀喜欢只是迟早的事。
听闻容祀时不时唤她单独侍奉,想必是上了心。
她对付不了容祀,整治一个宫婢却不在话下。
正暗自得意间,容祀却不以为然的嗤笑出声,“孤还当什么大事,那就依宫规处置吧,想打想罚您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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