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想象若是沈如霜也将这些经历一遍会如何,她本就是拼上性命从皇宫中逃出来的,为何还要受这样这么人的罪?十年是何其之长,沈如霜能不能撑到众人记忆变淡的那一刻呢?
“霜儿,其实我......”陈鹿归脑海中还未想好,但口舌却先行一步将心里话开了头,只能逼着自己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
“其实我可以陪着你,教书先生一年也能有不少银钱,多两份口粮并非难事,只要你愿意的话......”
还未说完,沈如霜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真的笑话一般,轻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陈鹿归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垂眸道:
“二哥哥,你我或许是有过些许缘分,但是人各有命,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你回江南后要娶正经的良家女子为妻,以后会同她生儿育女相伴一生。若是我跟了你,一来不成体统,二来也是拖累了你,平白遭人非议。”
陈鹿归一边听一边摇头,单薄的面容泛上一层微红,似是并不认可沈如霜所言,但想要反驳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沈如霜说的句句在理,且每一处都是为他往后的日子着想好的,他就算不想承认也找不出任何理由。
但他又忍不住暗暗想,如果往后沈如霜跟了他,二人能在江南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此生此世不被萧凌安发现,未尝不是件美满的事,这也算是成全了他深藏已久的心思。
况且腹中孩子尚未出生,日后不会知道那些终将被光阴埋没的往事,霜儿现在也年轻貌美,只要她愿意,他们早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陈鹿归又细细打量起沈如霜来,只见她身形纤弱,套在宽大的衣衫里看不出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下有着煎熬许久的憔悴,仿佛一触即碎的精美瓷瓶,但眸中的光亮却坚定不移,似乎永远也不会向艰难低头。
他低着头思忖半刻,估摸着就算现在将此事挑明,沈如霜多半也不会相信他是真心如此,更不会答应他所说之事,必须要一些时日慢慢磨合才行,于是委婉道:
“霜妹妹这般为我着想,我心里也是知道的。但是这一路也不好走,不如我们一同乘舟回江南,等到了再说往后的事儿?”
沈如霜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感激地点了点头。
*
养心殿的殿门紧紧闭着,萧凌安还是和前一日那样,上朝时与从前无异,但只要独自一人时,就会变得沉默寡言,就算有人同他说话也许久不回应,始终望着皇宫的西南方向,整个人颓然衰败。
一夜之间,他仿佛清减了许多,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庞变得愈发消瘦,眉眼与下颌的线条如同雕刻般清晰起伏,远远看去只觉得更加凌厉威慑,只有近身凝视时才会发现眼底黯淡无光,只有几分无措的茫然。
“陛下,奴才方才听说玉竹在贤太妃身边伺候。”安公公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衣衫上的雪花也顾不得拂去,任由着它们在温暖如春的养心殿中融化,变成一滩寒凉的水渍。
萧凌安神色始终没有分毫变化,只有在听到“玉竹”二字时才后知后觉地有了反应,缓缓转动着熬红了的双眸,仿佛一潭死水中泛起圈圈涟漪,光亮一点点地聚拢回眼眸中,倏忽间从宝座上站起了身。
但是他的四肢因为整日枯坐,早已变得麻木不堪,乍一起身并不能站稳,踉踉跄跄地向前倾倒而去,幸好紧急扶住桌角才堪堪撑住身子,顾不上撞得青紫的皮肉,连声吩咐安公公去备马。
阴沉的天空中飘着片片白雪,并非鹅毛大雪那般猛烈,却连绵了一整日都未曾停下,如利刃般寒冷的北风将它们吹散在各处,连马车细微的缝隙也不放过,稍稍一碰就冷得刺骨锥心。
玉竹正在宫门口扫着雪,一边挥动着扫帚一边想着小姐现在有没有逃出去,又会躲藏在什么地方,往后日子又会如何过,神思飘荡到了千里之外,直到安公公轻咳两声时才瞬间回过神,惊惧地跪下。
“玉竹姑娘莫慌,陛下有几句话要问你。”安公公得了萧凌安的意思后才示意玉竹起身,暗暗使了个眼色。
尽管如此,玉竹的双手还是忍不住地发颤,只能拉长了衣袖严严实实地遮住,生怕被萧凌安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他们一同来到了暖阁内,萧凌安看着玉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只隐约记得她似乎与沈如霜有关,脑海中闪过曾经沈如霜与这个宫女相伴而行的画面,脸色稍稍好了些许,难得宽容地给玉竹赐座,声音暗哑道:
“霜儿平素都爱吃些什么?”
玉竹起初惶恐地不敢坐下,被安公公强按着才如坐针毡地靠在椅子上,思绪飞转地预想着萧凌安会问哪些苛刻的问题,未曾想还未琢磨完,就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还以为萧凌安心思缜密,定会好好盘问她为何能逃出来,偏殿好端端为何会着火,火势又为何会莫名其妙那么大呢,也不知陛下是真糊涂了还是不愿相信。
“奴婢在江南时就跟着娘娘,她喜食清淡之物,亦是时常吃些甜食。”玉竹回忆着从前的日子,自然流畅地接下去说道:
“其实娘娘曾经也是喜欢肉食的,但那时日子苦,一年到头都不见荤腥,能吃上一顿饱饭就算是不错了。偶尔家中有了一把燕麦和些许碎肉,就合在一起熬一锅粥,竟是出乎意料地可口,此后娘娘一直喜爱此物,在宫中时也经常自己做呢。”
玉竹说完后顿了顿,萧凌安在间隙中极缓慢地抬起头,剑眉微微拧在一起,一片死寂的面容渐渐有了几分惊讶和不解,但很快就淹没在沉寂中。
他从未听沈如霜提起过什么肉沫燕麦粥吗,更没有见她当着他的面吃过。
方才听完时,他大致能够想到这是什么样的东西,无非就是用最末等的食材做的粗俗之物,为何霜儿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就算从前因为日子清苦不得不吃,现在入宫后应当不想再碰才是。
宫中有那么多珍馐美馔,随便拿出一样都能够让这种粗陋的吃食黯然失色,无论色香味都是最上乘的,为何沈如霜从未说过喜欢?
“她未曾嫌弃过?”萧凌安沉声问道。
“当然未曾,陛下为何会这么想呢?”
玉竹被他猝不及防地一问,心下倒是被挑起了一阵莫名悲哀的情绪,又在刹那间想到了沈如霜陪着萧凌安走过的一路艰辛,伤感中还替自家小姐委屈,抑制不住地张口道:
“刚嫁给陛下时处境困苦,娘娘从未说过陛下一句不是,后来陛下继承大统,日子虽然一天天好起来,娘娘也未曾因此对陛下奢求过什么。娘娘其实一直心悦陛下,就像一直喜欢那些吃食一样,并非因为富贵或困苦,而是全心全意地欢喜。”
听罢,萧凌安怔在了原地,眸中片刻间闪过威慑的愠怒,仿佛在指责玉竹言语冒犯,却久久也接不上她的话,怒意消散后只有慌张无措。
若是在从前,有人敢用这样冒犯的语气同他说话,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拖下去,轻则仗责几十,重责逐出宫去,用以警示众人不能触犯天威,更不能对他有任何质疑。
但他听了玉竹的话后,并没有如从前那般愤怒难耐,而是恍然间忆起曾经的光阴,第一回 觉得他们口中荒谬之言或许有几分道理。
“娘娘还喜欢吃梅花糕,就是曾经给陛下做的那种。”玉竹顿了顿后继续说着,就算心里知道沈如霜还活着,但只要设想小姐不在世上,泪水就源源不断地上涌,哽咽道:
“陛下,您可还记得娘娘上回给您做梅花糕是什么时候吗?”
话音刚落,萧凌安就较真地思忖了起来,将日子一天天往回倒流,把那些曾经厌弃无比、恨不得早日结束的画面一点一点地掰开在脑海中咀嚼。
过了许久,他才想起来,上回似乎是登基一个月的时候。
只不过,那份梅花糕,他看都没看就让人扔了。
萧凌安的呼吸漏了一瞬,仿佛有人忽然间束缚住他的心脏,窒息的疼痛让他暂时无法喘息,单薄的身影微微发颤。
若是能够回到从前,他多希望那盘梅花糕能够留下来,尽管他并不喜欢,也不明白为何霜儿会喜欢,但是只要能够让霜儿回来,他都愿意试一试。
只可惜,时光从来不可能回头,就算他能掌控天下风云,在往事面前还是一败涂地。
萧凌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如同要把后知后觉的遗憾都尽数抛出去,但是这些情绪就像蛛丝缠绕,永远缭绕心间无可奈何,亦像是千斤重的山石,压在心口让他不能摆脱。
他沉默不言地起身离开,未曾想到满心期待地去找玉竹,出来的时候只是垂落着墨发与双手,似是原本兴致冲冲以为能得到饴糖的孩子,最终空手而归。
他没有再坐马车,固执地非要在曾经的路上走一走,任由冷彻心扉的冰雪肆意落在他身上,细密地铺满了肩头和发顶,在顺着脖颈滑入衣衫里,掠夺着最后的暖意。
上回在这样寒凉的夜里行走,还是同太后闹得不可开交时,他记得那时心绪烦乱,不仅沉痛的往事对他纠缠不休,连带着沈家的事情也让他费尽心神,还恰好在岔路口看到了掌灯的沈如霜,一见面就不懂规矩地唤他“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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