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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 (扫红阶)


  赵令僖斜卧竹榻休息,白双槐依着她的要求收拾屋子。
  敲门声响,驿丞在门外喜道:“这位小姐,陈家有意邀请小姐下榻陈宅。人此刻就在门外。”
  “小生陈涉云,家父略备薄酒,诚邀小姐至寒舍做客。”陈涉云温声再道,“张相公已在寒舍等候,烦请小姐移步。”
  白双槐见她颔首,上前打开房门。
  陈涉云抬眼扫去,瞥见竹榻上一抹水红身影,便匆匆缩回目光道:“马车就在楼下,如若小姐觉得不便,小生车上备有幕篱,可为小姐取来。”
  她浅浅一个哈欠后问:“张湍在你家?”
  “张相公原是来借柴,得知舍弟将考县试正觅良师,便与家父商议,愿为舍弟指点功课。家父见张相公满腹经纶,有心留其长住,张相公推拒,家父这才得知小姐探亲一事。”陈涉云微微笑说,“便急急催小生来接小姐做客。”
  “小白。”她坐起身,慢悠悠吩咐道:“将他绑了。”
  陈涉云大惊失色,眨眼间便被白双槐捆住双手。
  驿丞亦是大惊,急忙劝说。她站起身,并未理会驿丞,信步走向门外,领着白双槐押着陈涉云上了马车。车夫见自家少爷在对方手中,战战兢兢依命驱车前往陈宅。陈涉云冷汗涔涔,未料想这小姐生得温柔甜美,却会不由分说将他绑了。
  待差役们围到门外时,马车已然消失在巷尾。
  陈宅门前,立着一对仆役四名丫鬟,只等着陈涉云将赵令僖带回后迎接。却不料马车刚停在门前,车夫就踉跄下车,逃一般地扑到门前,慌慌张张将陈涉云被绑一事告知门房。门房惊慌失措,呼喝着叫来护院,与仆役们一道,四五个人便将马车堵了。
  白双槐绑着陈涉云坐在车前道:“主子,陈家到了。”
  护院仆役听着车帘内传出个女声,是说:“将张湍与这家主事的叫出来回话。”
  嗓音清甜柔和,不似恶徒。
  白双槐向门房道:“叫你家老爷和——和张相公出来,我家主子有话要问。”
  门外动静不小,兼之丫鬟腿脚麻利,张湍与陈父不多时便至门前。陈父看到门前阵仗吓得不轻,忙向白双槐道:“这位英雄,有话好商量,莫伤我儿,莫伤我儿。”
  张湍见白双槐押着陈家公子,茫然不解道:“白兄,这是怎么回事?”
  白双槐不敢擅自回答,只等着赵令僖发话。
  “张湍,上来。”
  帘子未动,白双槐先将陈涉云踢下车后跟着跳下马车,自觉闪开位置给张湍让路。张湍惊觉她亦在此,莫名半晌后恍然大悟,多半是陈父自作主张,惹怒了她。
  “小姐,其中或有误会。”张湍向着马车揖了一礼后,转向陈父拱手道:“陈老爷,小姐不会无故伤人,容湍细问一二。”
  陈父连忙摆手,确认车内女子身份后,他方迎上前去,立在马车前侧,态度和缓,颇为客气道:“这位小姐有礼,老朽陈鲤,在邻近几座县城做些小买卖。大约是犬子没能向小姐道明原委,老朽邀小姐来,是想留张相公多住些时日,能多指点指点幺子的学业。”
  见马车仍无动静,陈父忐忑的心安定许多,接着说道:“另外么,说来不怕小姐笑话。老朽老来得女,如今已经及笈,因不舍女儿离家,就一直没说亲事,只想着来日招个赘婿。听说张相公是小姐家的抄书先生,一见面,竟是如此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便起了将小女许配给张相公的心思。本想着将小姐请来,茶酒间商议商议,没成想竟成了这般难堪的局面。既然话已说开,老朽索性腆着脸直接与小姐求了这门亲事。张相公才高八斗,做抄书先生委实是大材小用,若能与小女完婚,老朽必倾尽全力,助其春闱秋试考个功名,谋个好前程,绝不叫他耽搁在这小小县城里。而小姐这边,老朽会备五百两白银作盘缠,再觅家镖局护送小姐探亲。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一番话说完,张湍脸色愈发难看,后背更是发出冷汗。
  车帘内传来浅浅笑音,好奇问:“张湍,你说呢?”
  张湍听她话语间并无怒意,松了口气,向陈父一礼道:“陈老爷错爱——”
  “瞧,”只听一句,她便接过话来,向陈父道:“你家女儿做不得状元夫人了。”
  陈父尴尬道:“这……张相公若不愿入赘,也好商量。”
  她代为问之:“怎么商量,说来听听。”
  “嫁娶如常,只要婚后住在陈家——或是我在附近另置办一处宅院。”陈父呵呵笑道,“老朽倒不是一定要找个上门女婿,最重要的还是女儿能陪在身边,时时见着。”
  “陈老爷莫再说了。”张湍心惊胆战,只怕她突然翻脸发作殃及无辜。“婚姻嫁娶,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湍父母未在,实不宜继续再议。否则既是不孝父母,又唐突陈家小姐。”
  她掩面轻笑,悠悠然道:“既是要婚姻嫁娶,我依稀记得些,什么‘纳采问名’之类。张湍,既然陈老爷中意你,我先做主,快将你的姓名八字写给陈老爷看看。”
  陈父大喜,就要迎赵令僖入席商榷。
  她道:“不急,就在这儿写。”
  “好好,就在这儿写。”陈父招呼仆役去取笔墨纸砚。
  张湍知她所想,合眸轻叹,提笔攘袖,只将姓名表字写下交予陈父。
  陈父第一眼见只有名姓,刚要开口提醒,但再看一眼,却觉这姓名有些熟悉。再三回忆,恍然记起曾经有道昭告天下的圣旨,是说新科状元深得靖肃公主喜爱,提拔做了二品大员。
  那圣旨中的新科状元,姓名似乎正是“张湍”二字。
  一阵寒意袭来,马车内的女子先前脱口而出“状元夫人”四字,陈父只以为是她说笑调侃,意在说张相公来日必成大器,却不料这位张相公竟是真真正正状元郎。
  而这天底下,又有哪位女子,能得新科状元随行侍候?
  陈父慌了神,攥着写有张湍名姓的宣纸,小心翼翼试探道:“说了这么许久,还不知小姐贵姓?”
  她笑回:“赵。”
  众目睽睽之下,陈父向后踉跄几步,门房仆役急急拥上前来将人扶住。陈父摆了摆手,弓着腰,颤巍巍问道:“尊驾、尊驾可是靖肃公主?”
  “然。”
  陈父扑通跪地叩头行礼,陈家下人见状,连忙跟着磕头。
  玉指探出,将车帘轻轻撩至一旁。白双槐推开陈涉云,跑到马车旁摆好踏脚凳。下了马车,她目光未偏分毫,带着笑意落在张湍身上道:“早该带我一起来的。”
  陈父跪着转向,朝着她道:“草民不知是公主凤驾,请公主恕罪。”
  张湍低声道:“公主,不知者不罪。”
  “好吧,这次放过你。”她心情舒畅,“备水备衣,本宫要沐浴。”
  陈家上下立时忙碌起来,成捆成捆的木柴运去后厨,烧出一锅锅热水。丫鬟仆役散至各处,采办新的浴桶浴巾、香露脂粉,又请数名裁缝赶制全新被褥。县里上得台面的金钗玉环、丝绢绒花,以及绸衣玉带、纱巾绮罗,转眼间齐聚陈宅。陈鲤妻妾亦不得闲,只怕丫鬟侍候怠慢公主,各自分派活计,伺候公主沐浴梳洗。
  月挂树梢时分,赵令僖刚刚出浴。披着件水绿衣衫,浸香罗巾裹住湿发,一朵淡绿丝绢兰花压鬓,搭着陈母手腕,懒懒步出水雾。
  院中,陈家上下跪得齐齐整整,迎赵令僖用膳。
  “小白,阿宝。”她?????目光一扫,向柱边立着的两人招了招手,安排道:“带着信回京找崔兰央,片刻不能耽搁。”陈母将她在浴中所书信函交予白庄二人。信纸染有牡丹浓香。二人妥善收好信函,领命离去。
  张湍知晓她已决定暂住陈宅,遂暗自与陈父交涉,托其觅镖局看家护院。
  日复一日,陈家提心吊胆尽心侍候。念及胜过风餐露宿,个中寒酸粗陋之处她便不多计较。
  直至某日后晌,陈家小姐撞见她在院中闲坐,她随意问了两句,陈家小姐却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句囫囵话。她听得心烦,随口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却将人吓得不轻。陈父得信,急忙向张湍求助。
  张湍抛下学生,匆匆赶来调解。
  陈家小姐如逢大赦,起身时腿脚酸软,勉力平稳腔调后依礼告退,由丫鬟搀扶着,一步一颤返回内院。
  待背影消失,她好整以暇:“来这么快?”
  张湍心虚应道:“恰巧路过。”
  “你怕我处置她?”她将张湍一霎慌神纳入眼底,旋即笑盈盈道:“不戏弄你。她父亲见你模样学识出挑,因着疼爱女儿,想要招你为婿。我不会因此便要发落他们,更不会发落你。”
  张湍恍惚,似懂非懂,直觉她较往常宽仁许多。
  至第七日清晨,城内鸡鸣两嗓,一队人马踏着滚滚烟尘抵达城门下,叩开城门后直奔陈宅。
  这日赵令僖醒早,用过早膳,往庭院闲坐喝茶时,见院中列着三排将士,为首者正是崔兰央。
  “末将崔兰央,拜见公主。”崔兰央仓促一礼后,急急扑上前去,拉着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视一番。确认她完好无恙,崔兰央眼底登时泛红:“先前公主丧命山火的消息传回京城,可吓坏了我们。皇上更是忽发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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