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尝试站起,腿脚酸麻,无力站直而跌回。张湍慌忙靠近,虚扶一把,见她回坐原地后满面不耐。看?????其模样,一时片刻怕是难以站立行走,张湍只迟疑片刻,一侧马匹忽而扬蹄逃窜。
先前急于查看她的伤势,忘记拴马,现在马匹先逃去,她无法行走,而自己手伤复发。张湍抬眼望向远处,山火仍在快速推进,他心中一沉,今日他们二人或许要葬身山火。
“混账,这畜牲竟也敢逃!”
“趋利避害是走兽本能,无可指摘。”张湍轻叹一声,“公主放火烧山,可曾想过会引火烧身?”
她满眼疑惑看向张湍:“放火烧山?”
一霎风停,山火似有瞬息渐弱,继而愈发旺盛。
四字疑声入耳,张湍心府骤然紧缩,方才侍卫所说山中将起山火,难道并非赵令僖指使?几乎刹那,他忽而明白,为何太子会说假传圣旨一案或有转圜余地。
将假圣旨变成真圣旨,掩去他的罪责。
然而伪造圣旨中,字字句句降罪责难靖肃公主,依照皇帝对赵令僖的偏袒,必不会为保一个罪臣处罚于她,这便做不得真。可若赵令僖归京途中遭遇意外,不幸身亡,朝中或许能顺水推舟认下假圣旨,争取皇帝的从轻发落。
这把山火,不是奉她之命烧起,而是为夺她之命烧起。
如今她行动困难,只要他撒手不管,尽快逃离下山,跟随太子安排车马赶回京中。无论来日朝廷如何决断,都不会比他料想的结局更差。
张湍没有退后半步。
“得罪。”
她万分诧异,只见张湍进上前来,右臂自她身后环过,左臂揽起双腿。
离地时,怀中身躯自然下沉,张湍右臂受力吃痛,停了片刻,忍下疼痛调整姿态,才又将人抱起站稳。
两人相贴,她清晰地看到汗水自他脖颈滑下,脖颈脸侧皆有青筋凸起,似乎十分吃力。她又恼又笑,动了动手当即痛得蜷起身子。
忽如其来的变化令张湍动作不稳,几乎跌倒,却仍全力护住怀中人,尽快稳住身形,谨慎前行。
“文人果真体弱。”
张湍没有应声,只将她抱得更紧些。
她回头看向火起处,火势当真愈发靠近。可她心中非但没有半分慌张,却觉五脏郁气一扫而空,心情无比舒畅,伤痛都被遮掩下去。她索性倚在张湍肩头,话语间已隐有笑意:“不是说时间紧迫?你怎么走得这样慢?”
夜间山路难行,又无火把照亮,二人又皆有伤在身,速度自然慢下。
“火势快要追上来了。”她再度回头看去,身后火焰分外明亮。
他心中焦急,虽有心冷静,却不免加快步子。
“前边的火光,是火把,还是山火?”她回过头,瞥见前方远处,似乎有隐隐约约的亮光闪烁。
张湍闻声,循之望去,而后环视四周,山中各处都有火光,有强有弱。果真如那护卫所言,山中四处泼有火油。看来今日随行前来猎狼的护卫,多数都是太子部下。只有一处山火尚且难逃,何况多处一同起火?他连忙找寻对策,忽而想起一事,便问:“公主可还记得前日在山中开辟的营地?”
“记得。”
“当日营地铺开一片空地,四周草木藤蔓皆已清去。”他心知以他们二人如今状况,想在火势抵达之前下山难如登天,不得不冒险尝试他法。定了定神,语气愈发严肃:“无草木助燃,火势自然会绕开营地,如能赶到营地中央躲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前往营地避火,一旦被火势包围,仍是死局。
可哪怕希望渺茫,这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依你。”她觉出张湍语气沉重,有一瞬晃神,片刻后恢复如常。或许是因他曾三番五次为她舍命,她总莫名信任他,即便恼他怒他,却仍信他。
林间愈发潮热,张湍加快步子,很快摸上林中开出的小路,沿着小路一路向前,终于在火势靠近之前抵达营地。营地中留有些许用具,上次他将赵令僖送出山后,折返回此,带将士退狼,救下前方被野狼重伤的将士护卫。为将伤员带回,他们腾空车马,抛下许多物件。
她的腿脚仍旧酸麻无力,被安置在营地石案上静坐等候,远远看着张湍在四周寻找可用之物。
天空满布彤红,色彩比之朝霞夕照更加浓艳。
火势更盛,亮光已照上营地,热浪频频随风侵来,遍布林间。
张湍翻出几件包袱,将包袱皮撕扯开来,送至石案旁道:“火势太近,浓烟很快就到,这些布料浸透雨水,以之遮掩口鼻,呼吸时便会少呛浓烟。”
她点点头,再抬抬下巴,示意自己手掌有伤,无法持湿布掩住口鼻。张湍会意,便将布料蒙上她的口鼻。布料浸雨浸泥,于潮阴处久久未干,生出霉气。她忙摇头,呛咳几声道:“太难闻了。”
“公主忍一忍。”
她仍摇头,除了霉气,布料上还有些酸腐气息,着实难以忍耐。
空气中的烟气愈发浓郁,焦糊味挥之不去,张湍又在营地搜寻一周,最终扯下衣料,选择在近旁草木枝叶上取水,沾湿之后匆匆送来。
湿布再蒙上面时,她没有抗拒。呼吸间除了染有潮湿的幽幽青草香,亦有张湍身上气息,隐隐约约传来。张湍再将余下湿布披在她身上,至此,他已尽力而为,能否躲过一劫,只看个人造化。
热息再近,他抬手擦汗,低声叮嘱:“公主留在营地,不要随意走动。”
她疑道:“那你呢?”
“有队护卫攀得高,恐怕难以逃开火情,我去找找,尽力将他们带回。”依他观察,山顶并无火情,那队护卫恐怕并非太子部下,预先不知山中纵火之事,待觉察时火势已盛,恐难逃脱。
将他们找来,一来人数较多,可伺机找寻活路,不必在此坐以待毙。二来若有生路可走,便于带行动不便的赵令僖离开。三来若无路可逃,他们也能躲进营地,暂避火势。
先前,张湍于远方引箭来救,珍视她、爱护她,她本已消气。
可现在,张湍要将她撇下,只为去找几个护卫。
“张湍,你真当自己是菩萨不成!”她恼怒道,“你为平民百姓拼命,为护卫兵将拼命,可将我置于何地?”
张湍顿住脚步,看着突然发作的赵令僖,不禁困惑。
“你既有菩萨心肠,此去正好在火里烧上一遭,说不准还能烧出几颗舍利!”
话尾带有鼻音,她忽然噤了声。她心中委屈,亦觉愤恨,五味杂陈,兼之掌心伤痛作引,极难忍耐。再多吐出一个字,泪珠便要随之滚落。
她想起皇帝,想起太子,想起七哥,甚至想起次狐。
今日无论他们有谁在,都万万不会让她受此委屈。
可偏偏,只有张湍。
? 第67章
“湍非菩萨。”
四个字出口,张湍忽而看到她双眼泛起细微亮光,愕然失声,仓惶无措看向一旁。四周皆有滚滚浓烟逼向天空,千万分的焦虑亦在此刻趋于平静。她所思所想总与常人不同,生死关头,无暇过多解释。
“这山火多半是为谋害公主而来。”张湍将实情道出,“依湍推测,山上那队护卫较为可信,或可助公主脱困。”
已有烟气透过湿布送入口鼻,她轻咳几声。张湍最初回应四字令她心烦意乱,随后几句入耳,烦乱渐渐消去。她缓了缓气息,抬眼直直望着对方道:“言下之意,你是为了我?”
“是。”
她再呛咳两下,滚出两颗泪珠。呛入肺腑的烟尘经过咳嗽,仿佛已被驱逐,她肺腑松快,连带心情也愉快起来,带着轻快笑意道:“那你去吧。”
张湍万没料到她竟未在此事过多纠缠,怔了一瞬,很快回神应声行礼,转身快步向林中去。滚滚黑烟散入林间,他沾湿衣袖掩住口鼻,摸索着前进。未行出几步,脚下便被一物绊住,轻轻踢开,借着透过林木洒来的光亮,看到枯枝败叶间的长弓。
弓身折断,但弓弦完好,目光向四下一扫,见到些散乱箭矢。此前护卫在林中发箭猎狼,离开时因太过匆忙,未能仔细将散落林间的羽箭收回。他将残弓拾起,快速在林间穿梭,捡拾羽箭,随后折回营地。
他有了新的办法。
与其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搜寻,不妨守在原地,放出信号,将还未来得及撤离的护卫引来。
她见张湍去而又返,动了动脚踝,想要起身迎他,却仍觉无力站立。只好抬抬受伤的手掌,招呼他向近前来。看他怀抱残弓羽箭,眨眨眼问:“没找到人吗?倒也无妨,你射艺绝佳,足够保护本宫。”
张湍将箭矢摆放一旁,快速撕下衣摆,将弓身对齐后用布料缠裹,而后试着拉开弓弦。先前拉满弓使右掌伤势复发,又抱赵令僖远行至此,他的右手早已不堪重负。此时轻轻拉弦,便觉疼痛异常,使不上力。
“你怎么了?”她看到他脸色苍白,目光很快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颤抖不止,肿胀如球。她听御医说过,被毒物咬伤会有红肿之症,故而惊讶万分:“你手伤了?是被毒物蛰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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