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视物,耳力却明。”张湍贴近些许,低声说道:“祠堂里埋伏有官兵。段然是原南总督,手握原南兵权,这些不会是普通官兵。原东晖和我们带来的护卫不过五十余人,若起冲突,难以抵挡。先去县衙,随机应变。”
“你我二人俱为钦差,领了上谕来此,今日公主视察祠堂,他们怎敢埋伏官兵?他们想怎样?想造反不成!”秦峦说罢,忽然想起一事,背后惊出冷汗:“此前陵北巡查,回原南途中,我们曾遇到两波流寇。现在想想,那群寇匪似乎太过训练有素……”
“不仅如此。”张湍压下他的手掌,示意他安静。
段然声音自车外传来:“二位钦差,巡抚大人正要安排人提前去县里布置,不知二位钦差今夜有何打算?是留宿县衙?还是返回清云观?”
张湍回道:“留宿县衙,烦劳总督大人安排了。”
段然听过,客套一句,便驾着马前行,赶上谷落萍的马车后,自马背跃上马车,弃马进入车中。
谷落萍闭目养神,问说:“如何?”
段然在旁坐下,稍显不屑道:“留宿县衙。”
谷落萍睁开双眼,嗤笑一声:“一个娇生惯养的黄毛丫头,一个靠裤|裆里那点东西求功名爬上位的花架子,来咱们这儿拨几下算盘地过家家。折腾那么多天,还不是一尊金像、一件衣裳、一碗参汤就给打发了。”
“这丫头片子被娇养惯了,真当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咱们这儿不是京城,更不是皇宫,能纵着她胡闹?只是委屈了归荣①兄花心思哄着她。”
“哄一哄吧。一个金玉儒,一个师明哲②,给她撒撒气,闹腾闹腾,这事儿该过去就过去了。”
段然阴沉着张脸道:“撒撒气闹闹公主脾气,能安生下来最好,我也省心。”
谷落萍摆摆手,后不再提。
马车一路驶入县城,在县衙前停下,谷落萍匆忙赶下马车,招来县丞引路。县衙内已提前收整过,入后院内宅。坐榻尽铺着崭新软垫,赵令僖早已乏了,沾上卧榻便软着骨头趴下,由着次狐捶腰捏肩。
张湍、秦峦二人跟着入县衙,却被拦在大堂前。
县丞安排二人上座看茶,片刻后,谷落萍亦现身大堂,寒暄客套两句后,入了正题:“公主微感疲乏,此刻在内宅歇下。先前听二位钦差说,这账目誊录之后还未比对,不妨先在此地将账目捋清楚了,待公主歇好精神,二位钦差上报时也有准备。”
说着,衙役们送上笔墨纸砚。
秦峦刚揭下一张纸,便见纸下是张银票,再翻一页,仍是银票。厚厚一叠银票送到眼前,他将手中那张白纸稳妥放回,而后看向谷落萍道:“巡抚大人,如今使团尚在原南,陵北驿馆的账目明细,不急于一时。”
张湍视力不佳,便未动弹,只道:“先前比对过原南受灾各县赈灾明细,账目并无错漏。杨县令是因答话时语焉不详才受了责罚。公主准备亲自问询原南省各位同僚,等依次问过话,我与远山兄才好拟奏疏陈明此间情|事。至于陵北驿馆账目,公主在此,公主还未看过,我二人怎敢擅自翻看。”
谷落萍道:“上谕是请二位钦差巡查两省赈灾事务,自然是二位钦差说了算。”
“公主谕令,等同圣旨。我二人虽有旨意在身,亦不敢违逆公主之意。烦请谷大人遣名丫鬟去内宅问一问,张湍求见公主,不知方便否?”
“方便,怎会不方便。”谷落萍呵呵一笑,挥手遣人去内宅,随即又诉苦道:“这些年时候不好,各地天灾不断,原南尤其严重。单说去年蝗灾,吃空了原南的仓储粮兼赈灾粮,又从南陵买了不少。今年雨水大,春耕又受了影响,去年这时候地里青苗已长出来了,今年大半数地里头还荒着,怕又是难熬的年头。二位钦差是能体察民生疾苦的,但求此次回京后,能帮原南说上几句话,帮一帮原南的老百姓。”
秦峦想着那白纸下的银票,心中窝火,听他这一通念叨,更是一肚子火气。但因张湍提前有过交代,他便没明着回答,而是道:“舒之,从陵北到原南,我见过些百姓,也见过那些田地。百姓日子苦,单指望着土地收成好,能吃饱肚子。”
田地荒着,究竟是因气候不好误了春耕,还是因饿死百姓无人耕作。张湍心有计量,再一听秦峦所说,更是明白原南百姓已指望不上官府,心中不禁叹息。
“谷大人言重。无论在京里,还是在地方,都是朝廷的官员,为的都是天下百姓。”张湍稍带笑意回道,“同朝为官,自然要互相帮衬着。朝廷交代的事情办得漂亮,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秦峦眉头皱起,见张湍向他比划手势,方才不情不愿道:“舒之说得对,同朝为官,是该互相帮衬。”犹豫再三后,他将那一叠银票向张湍推了推。
张湍只见一团白被推到近前,手掌落在纸上,两指轻捻,摸出些不同寻常来。片刻后,脸上带出些笑意问:“谷大人,不知公主可歇好了?我也好进去回话。”
藏在小门侧的衙役见谷落萍使了眼色,这才赶上前来回禀。谷落萍引着张湍一同进内宅。内宅卧榻上,赵令僖正倚在一旁,懒懒散散捧着盏桂花牛乳。
“怎么才来。”她伸了伸腿,次狐本在为她揉脚踝,见着动作,手掌上移些许,轻轻给她捏着小腿。
张湍回道:“湍视物不能,耽搁些时候,还请公主恕罪。”
“哎,你这眼睛。”她招了招手,又拍拍身侧座位,有气无力道:“扶钦差大人过来坐,大声说话怪累人的,我是没什么力气。你坐近些听罢。”
丫鬟扶着他在卧榻边上坐下,他看得到赵令僖近在咫尺,倘若就此坐下,便是几乎和她身贴身。
迟疑许久,最终还是落座。
赵令僖悠悠笑起,转过身倾向前去,与他双目平齐直视。
她本只想看一看眼底倒影,却意外见到他瞳孔微收,此前一直飘忽不定的目光,似乎聚成一束,与自己目光相接。
“张湍,我漂亮吗?”她低声轻语。
湿热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桂花甜香,缠得他心中微颤。蓦然忆起彻夜对弈,恍惚间又至鹿趾驿馆汤池。她靠得太近。他回想着灵息琴声,迫使自己慢慢冷静,努力放空目光:“秦峦还在大堂,账目明细在他手中,烦请公主召见。”
交缠的目光刹那退去,仿佛是她的一丝幻觉。她懒懒侧躺下,手指在榻上缓缓挪过,慢慢攀上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我偏不召他。”
作者有话说:
①谷落萍,字归荣。
②师蕴,字明哲。
? 第50章
她的手指似根针,牵着引线,缠上他左拳。绕圈打结,随后穿过经脉骨骼,刺透心府识海。指温如火,一经烧起,即将遍及全身的引线瞬间点燃。如堕火海,如坠油锅,如此煎熬。
他攥紧拳向内收,直至抵上腿侧收无可收。
头颅隐隐作痛。是因外伤,或因情绪激荡。昏昏沉沉,天旋地转,如有一只巨手,攥住他的头脑,狠狠向下扯去,直至扯入冥司地府。
指温再次攀来,像虚无中亮出一盏微灯。
他双眼将闭未闭,挣扎着松开拳,握上那盏灯。
赵令僖顿觉惊讶,稍稍起身,侧首看向他。
恍恍惚惚间,他再松了手,抚平她的手掌,左手食指在她掌心划过,描下一个端正字形后昏倒过去。
赵令僖半坐起身,握紧右手,握住他写下的字样。她垂眼看着张湍,人原本在床榻边缘坐着,昏倒前扑,正扑在她双?????膝之上,静悄悄睡去。次狐惊慌失措,刚要将人挪开,就被她抬手拦下。
她抚过他的额头,抚过发鬓,抚过后颅。收回手时,掌心染上些许血迹,半干未干。方才,张湍昏迷之前,在她掌心刻下一个“危”字。
“传秦峦、御医。”
下山有御医随行,与秦峦先后入室。
张湍已被挪上床榻,蜷曲着身子犹如婴儿,枕在她腿上,面容苍白,眉宇微锁,似有万千愁思难去。她握着他的手腕送出,交由御医诊脉。
切过脉象,再粗略查看过伤势,御医方回话说:“张大人此前头颅受钝器所伤,今日再遭撞击,好在伤口不深,但未及时处理,难说此后会如何。”
“治不好你陪他死。治好了,升官发财少不了你。”她招来次狐,命其轻手轻脚将张湍扶起,换了软枕垫在他头下。御医这才敢仔细为张湍检视、处理伤口。
她步下床榻,行至秦峦身前道:“说罢,怎么回事。”
秦峦将策马行险路下山摔伤一事陈明,却未点名缘故。此刻她方知道,张湍是忍着伤痛一路追至祠堂。若单为呈送账目,不必如此。她摊开手掌,掌中血迹已干,血迹之下,藏着他昏迷前刻写的“危”字。是为她示警,才会如此急切。
“叫原东晖来。”她瞥一眼门外候着的谷落萍与段然,随即又道:“动作快些,处理好伤口,就回山上去。”
谷落萍意图阻拦次狐传令,却被秦峦截下。眼看次狐出了宅子,段然悄悄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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