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这一处是家族墓葬,风水倒是还成,是荫蒙子孙的好风水。”
“怎么说?”孟风眠不懂这些。
顾昭:“你闭上眼睛,莫要以眼瞧这一处,屏气凝神,以心来感知,对,就是这样……”
孟风眠依着顾昭的话,再睁开眼,这一处灯笼摇摇,红绸飘飘的宅子褪了去,视线里,只见秋草枯涩,一株青松下,是连片的墓碑。
墓碑有了年岁之感,有白石雕刻的,大多数却是用一块木板做碑,上头凿痕以墨字描绘,风雨腐蚀,木质的墓碑有了腐败破损的痕迹。
众鬼便是穿梭在这一处的墓地之上。
孟风眠的手紧了紧。
这一份热闹,委实渗人了一些。
顾昭指着这一处墓地,解释道,“风眠大哥,你瞧,这一处墓地没有明堂,陈老爷子和他夫人的墓在后,子孙在前,在风水中,这样的墓葬叫做携子荫孙形,意为祖宗荫蒙,子孙后代步步高升之意。”
“当初,你的那块墓地就不一样了,藏风纳水,山龙水龙交汇,关键是明堂开阔。”
“那种墓穴,是自个儿逍遥快活的福意,你瞧咱们石老爷子,小日子过得倒是颇为快活……唔,说来也是有缘,那块地还是你自己选的呢。”
孟风眠诧异:“我自己选的?”
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嗯,你自己选的,当初走到那儿,你就不肯走了,我扔了筊子,筊子一正一反,说明你可喜欢那地儿了。”
顾昭将孟风眠死后登山的事说了说。
孟风眠听了哭笑不得。
锣鼓声起,鬼炁喧天,两人心神松了松,瞬间,此处不见墓碑连绵,倒是见宅子平地而起,唯一不变的,就是宅子大门前的那棵老松了。
顾昭瞧了瞧孟风眠,心道。
果然,还是要出来走动走动,瞧瞧热闹,这样才不会死气沉沉的。
……
陈宅鼓乐连天,陈厚财夫妇乐呵呵的招待着一个又一个到访的亲朋好友。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寒暄一番后,客人入宅,陈厚财瞧了瞧天色,踮了踮脚,面有着急之色,一把拉过旁边的大儿,鬼音幽幢。
“吉时要到了,你这妹婿怎么还没来?”
陈家大儿陈和宽有些富态的面上也是着急,“快了吧,兴许就在路上了。”
陈夫人宽慰,“莫急莫急,再等一会儿,如果人还未来,咱们让宽儿过去瞧瞧。”
陈老汉不痛快,“瞧什么瞧,没得还以为我家娇儿恨嫁呢,要是吉时过了,我瞧就是他心不诚!”
“既然不诚,这亲,这亲不做也罢!”
说完,他恨恨的摔了袖子。
陈夫人气急,“说什么胡话呢!”
这死老头,犟脾气又犯了,她给大儿使了个眼色,让他扶着父亲去旁边坐着,瞧了瞧天色,打定主意,再等一会儿,这迎亲的队伍要是还不来,她就让宽儿过去瞧一瞧。
“来了来了,新郎官接亲来了!”
这时,鬼群中倏忽的响起了一声欢喜的高呼声,大家伙儿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迎亲的队伍来了。
陈夫人大喜,陈老汉瞧了瞧时辰,吉时未误,他别别扭扭的别开头,被陈夫人一拍,转过头瞪了她一眼,陈夫人一点也不惧,跟着瞪了回来。
陈老汉心里的气反倒被这一瞪给瞪没了,他哈哈笑了一声,面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回过头,同样欢喜的振臂一呼。
“鼓乐,鼓乐!”
“大声点儿,迎亲的队伍来了,大家伙儿欢喜一点,热情一点儿,今晚请大家吃顿好的!”
“好嘞!”有好热闹的鬼大声喊一声。
瞬间,这一处锣鼓的声音更大声了,只见秋风呼呼,灯笼摇摇,月色都朦胧了几分。
顾昭欢喜:“新郎可算来了,等拜了礼,咱们就能吃席了。”
孟风眠忍不住失笑。
顾家阿弟一直说吃席,等一会儿真上了桌,还不定会动筷子呢,就是凑个热闹,图个喜庆罢了。
顾昭视线跟着瞧向迎亲的队伍,这一瞧,当即咦了一声。
“怎么了?”孟风眠问道。
顾昭:“瞧到熟人了。”
是熟人,不是熟悉的鬼,孟风眠顺着顾昭的视线看去,能感受到,迎亲队伍里有好几股气息和鬼不一样,那些气息倒是和他们的一样。
看来,队伍里混了一些阳世之人。
……
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了,只见新郎官穿一身红袍,胸前一朵大红花,骑着一匹白马,春风得意的过来了。
旁边,媒人甩着帕子,嘴里不住的说着吉祥话,唇边一个媒人痣也活泼的跟着上下动。
后头,轿夫抬着大红色的花轿,行进间,鼓乐飘飘。
一群鬼当中,裴一清吓得脸色发白,他紧紧的拽着缰绳,脚步踉跄,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众鬼一样,唇边勾一道僵硬的笑。
“大,大人,这下该如何是好。”
被他唤做大人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五十好几六十模样,他坐在大青驴上,背上背一青色包裹,听到裴一清的话,叹了口气。
“裴大人不知,老夫又怎么会知?”
他环顾了一眼周围,只见周围一片的红,前头的宅子也是红色灯笼高挂,彩绸飘飘,那儿,女方一家高高兴兴的准备迎亲,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喜庆热闹的场景。
前提是,大家伙的脚别不着地。
鬼亲,他们碰到鬼亲了啊!
老者,也就是江治睿江老大人叹了口气,神情郁郁。
“这事都怨我,要不是我贪快,一意孤行要走这条山道,咱们就碰不到这事了。”
“裴大人,要是老夫先一步走了,你放心,老夫一定会死皮赖脸的加入他们,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劝他们放你走的。”
他一把捏住胸膛背着的行囊,紧了紧,不厌其烦的交代重任。
“这密钥别丢了,你逃了命,明儿就带着它去祈北郡城,寻那郡守学政,好好的瞧瞧,密封的匣子有没有被动过,一定要一切无事,方可将卷子印下,知道没?”
末了,他叹了口气,声音沉沉,胸膛却挺直了。
“我等死了不要紧,万万莫要误了万千学子,这秋闱,定要顺顺利利的才好。”
裴一清啼笑皆非,“还不若我先大人一步死了呢,我护着大人就好。”
江治睿不以为意的点头,“不错不错,你先死了,也要记得护着我,咱们相互有个照应,万万不能同时死了,记住了吗?”
想了想,他觉得还有些不放心,又继续道。
“死了后也别懒惰,别留恋皮囊,紧着就要出来护着我,知道没?”
裴一清:……
见裴一清没有应声,江治睿的嗓门提高了好一些。
“听到了没,裴大人!”
“听到了听到了!”裴一清更心烦了。
那厢,顾昭耳朵灵,她将这两人谈话的内容听了个清楚,忍不住笑出了声,侧头和旁边的孟风眠笑道。
“这位老先生,说话倒是有意思。”
孟风眠点头,“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位老大人,他应该是祈北秋闱的主考官了。”
顾昭算了算时间,表哥他们的乡试是初九开始,今日都初五了,这两大人是来得迟了些,难怪翻了山想要抄小路。
只是运道不好,夜里时候,竟然碰到鬼娶亲了,不知什么原因,如今还被裹挟在了这迎亲队伍里了。
很快,顾昭和孟风眠便知道了,这俩大人为何被鬼新郎带着了。
……
“今儿是我家妹子大喜的日子,我陈家娇儿,娴雅大方,更有沉鱼落雁之貌,如此品貌兼备,新郎官要是没点什么,可不好将我这妹子讨回去了。”
“对对,这话在理!”
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喊声助阵,在裴一清和江治睿眼里,这些鬼脸色青白,嘴边勾一道僵僵的笑意,大声喊起来时,鬼音幽幢,重重叠叠,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下一瞬,好像就要朝他们扑来。
更吓人了。
“好!拿我弓箭来!”
新郎官喝了一声,接过后头小厮递来的弓箭,只见他一个用力,弓弦拉满,下一瞬,箭矢犹如流星一般飞过,直击门庭处的靶子,正中红心,饶是心神紧张惊惧的裴一清和江治睿两人都眼睛一亮,忍不住道了声好。
“好好!新郎官威猛!”
众鬼齐喝,鬼炁喧天。
受阴气影响,裴一清和江治睿的心神都不免一荡,有种神魂飘飘之感,身子都跟着轻了轻,好似要脱去了那沉重的皮囊。
孟风眠暗道不好。
这两人的状态,倒是有些像他当初生魂入鬼道的状态,他现在瞧过去,能瞧到他们身上的重影,和他们一道的随从也是一般模样。
孟风眠手中的弯刀一震,有杀戮之炁溢散而出,一瞬间,喝彩的众鬼莫名的觉得心中一寒,热闹的场景停滞了两息。
然而,裴一清几人的生魂还是在离体和未离体之间。
孟风眠的眼神黯淡了一刻。
他手中的刀,终究是杀戮之刀。
下一刻,只见顾昭手诀一翻,一道元炁化作流光,缠上了那道杀戮之炁,在《太初七籖化炁诀》的功法下,红光的凶意被化去,变得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