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喝了盏温水后,他索性就没有睡下,披了件袄子,捧着一卷书在灯下打发时间,顺道养养睡意。
听到动静声时,他的睡意刚刚起了,支着脑袋的手一歪,瞬间醒神,这下是睡不着了。
女子的声音?
潘知州有些意外,推门便往门外走。
“顾小郎,这是……”
他才走出来,顾昭的视线就看了过来,一并有的,还有一位一瞧就不是寻常人的小娘子。
只见她身后一顶轻罗小轿,四位抬轿子的人面色死白死白的,更不用说那娘子穿得还少,要知道,眼下还是春寒料峭时候呢。
潘知州的心一下就咯噔了下。
顾昭:“大人。”
涂九娘眼睛一亮,“潘郎。”
这一声潘郎,她拖长了嗓子,叫得柔柔又娇娇,如冬日的冰水融化为春水,谁人听了都得闭上眼睛陶醉,心中麻麻痒痒。
顾昭和潘寻龙打了个颤抖。
这杀伤力,着实有些大啊。
潘知州意外,他左右看了看,此处除了他,就只有一个顾小郎了。
这一声潘郎……叫的该不会是他吧?
涂九娘羞怯,“不是你,还能是谁。”
潘知州恍惚了。
他可能是脑袋出了点问题了。
潘郎……他家娘子都不好意思这样叫他嘞!顶多叫一声老潘。
“不能吧,我都一把年纪了,这位娘子可是认错人了?顾小郎,此处是否还有旁的姓潘之人?”
顾昭点头,“有倒是有,小潘哥也在这。”
潘知州大惊,“什么?”
顾昭往潘知州的眼睛处扬了一道灵炁,瞬间,潘知州就见到了潘寻龙的生魂,当下又急又怒。
天呐,他家憨儿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潘寻龙也委屈,指着涂九娘就告状,道。
“爹,就是这个人,她来咱们府衙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喊人大公子,还说和你许下终身了,我气得心肝都痛了,对了对了,她还要打我,幸好顾小郎给的玉佩里头的大鱼救了我,还带着我来寻你们了。”
说罢,潘寻龙给潘知州瞧了那祥云玉佩,上头的大鱼尾巴一甩而过,似轻巧的说了一声不客气。
潘知州怒得不行,“小娘子好生不自重,我都不识得你,你竟然上我家说一些四六不着调的话,还要伤了我儿,这和那抢小娘子的恶霸又有何区别。”
顾昭、潘寻龙:......
倒,倒也不必把自己比作小娘子啦。
涂九娘被这眼神伤到了,当下便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再抬眸看来时,眼里有着浓郁的怨恨。
“好好,既然潘郎如此说,那我涂九娘便做一回恶霸又何妨。”
说罢,她肩上那柔软白绒的披肩瞬间变长,如一条长蛇一般的突然袭来,眼瞅着就要朝潘知州身上卷去。
说是迟,那时快,一道屏障倏忽的在潘知州面前立起,两厢相碰,就像长矛“铮”的一声碰到了护盾,空中一下起了两道气劲。
小娘子的云鬓被吹散了,青丝漫天飞扬,就像是一条条狰狞的黑蛇一般。
顾昭护在潘知州和潘寻龙前头,眼神也沉了沉。
“涂娘子,潘知州有妻有子,娘子的倾慕之意,我们心领了,缘分一事莫要强求,要知道,这强扭的瓜不甜。”
“小郎不懂。”涂九娘嗤笑一声,“甭管这瓜甜不甜,扭下来后,它就是我的了。”
说完,她身上气劲大放,身后倏忽的拥了好几条白绒长条,长绒在半空中悬浮,灵活的就像一条条长尾。
与此同时,她鼻翼间那两点描画的黑痣一道莹光闪过,接着,上头有桃粉之炁漾出,声音袅袅,端的是魅惑。
“小郎让开。”伴随着幽幢柔媚的声音,桃粉之炁如烟如雾的飘来。
顾昭心下一凛,知道她方才猜的不错,这涂九娘定然是狐鬼,这桃粉之炁是她做为狐妖时修行的魅惑之炁。
沾上一点,定然被迷了心智,对这涂九娘言听计从。
顾昭不敢大意,手中打了道手诀。
只见元炁聚起飓风,风打着旋朝半空中那桃粉之炁卷去,直接又将那魅惑之炁拍回了涂九娘的脸上,一丝不漏。
这一举动,可谓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涂九娘气急,身后的白绒倏忽的变长,天罗地网一般的扑天而来,犹如一条条张嘴的长蛇。
顾昭手中多了一条元炁凝结的长.枪,与此同时,长.枪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火灵之炁。
两人且战且退,气劲相碰,此处狂风大作,只见顾昭身形如风,在江水中如燕子穿纵,又似一苇渡江,白绒条犹如遮天蔽日的长蛇。
不过,顾昭的长.枪更不慢,覆着火灵之炁的长.枪细细密密的刺去,枪影如火龙,带着昂首咆哮之势。
很快,涂九娘便见了颓势。
她急急的将白绒条收了回去,遮天蔽日的白绒条化作一根拢在手中,此时哪里还有方才的皮光水华,只见上头坑坑洼洼,这里秃一块,那里焦黑一块,狼狈不已。
涂九娘心中大恸,“竖子尔敢!”
顾昭也惋惜,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这可是毛茸茸,皮光又水滑的尾巴啊,怎么能用来打架呢。
小雅急得跺脚,“小姐,招惹不得,招惹不得啊。”
“咱们回去吧。”
涂九娘已经气红了眼睛,看着顾昭的眼睛就像淬了毒一样,倏忽的,她手中的白绒条朝小雅的袖口处一击而去,瞬间,无数道的流光跃上了半空。
只见或红,或蓝,或粉的灯笼腾空,放着幽幽的冷光。
涂九娘阴沉下脸,“潘郎,今夜本来是要邀你赏月赏灯的,如今,这灯我是要毁了,不怕,等你和我入了鬼道,我再予你张灯结彩。”
说罢,她瞧着顾昭,勾唇笑了笑,有些桃粉色的唇撩了撩,轻声道。
“掌灯。”
顾昭挽了个枪花,抬头朝半空中的灯笼看去,那一个个华灯溢彩的灯笼在她眼中褪去了或粉,或红,或蓝的灯笼纸,露出下头狰狞的一幕。
麻木的鬼脸融化着皮囊,头顶上燃一道幽火,此时睁开了眼睛,淌着血泪,哀哀的朝宝船方向哭来。
瞬间,月光蒙上晦涩,天光黯淡,狂风大作,江水涌动,似有暗潮涌来。
鬼点灯,万鬼齐哀。
……
第147章
幽幢又悲切的鬼哭声哀嚎而来,尖锐刺耳,又带着撼动人心的迷惑,心智差一点的人听到这悲歌,瞬间心光晦暗,觉得万般生无可恋。
水面上浮起翻白肚的鱼儿,瞧过去密密麻麻,可怖又诡谲,宝船在风浪中剧烈的摇晃。
又是一个大浪拍来。
潘寻龙着急,“爹,小心!”
潘知州急急的往船沿边用力一抓,这才稳住了身子,他抬头朝天上看了过去。
这一看,饶是见多识广的潘知州也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什么。”
潘寻龙抬头看了一眼,立马就收回了目光。
太可怕了,刚才还是华灯溢彩的灯笼,映衬着月色,浪漫又美丽,不过现在一看,天上这些哪里是灯笼啊,分明是一个个鬼魂。
它们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束缚住一样,一个个被吊在了天上,头顶点一盏灯。
只见光影明明寐寐,带着幽幽的冷,衬得那鬼脸更加的骇人了。
瞧一眼,起码得做半个月的噩梦。
无数的哭声从它们嘴里传出,似沉沦苦海挣扎而不得超脱的痛苦。
……
说来也怪,明明身下的宝船剧烈的晃动着,然而钱炎柱、卓旭阳和陈长史,以及那一些船工却没有醒来,更没有人起身来看这动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就像睡死了一般。
虽然此时狂风大作,惊涛拍浪,这一片却死寂死寂的。
顾昭回头凝神去看,只见鬼哭声起,众人陷入梦魇之中,梦到的都是他们最为惊惧害怕的一幕。
有梦到自己遇到风浪翻船了,葬身鱼腹,再也回不去故乡,也有梦到父母离世,子欲养而亲不在……
心光在一点点黯淡。
就连潘寻龙都受到了影响,只见他小声的开口,声音里有着哭腔,还有几分寻不到方向的茫然。
“阿爹啊,我好难过。”
潘知州着急,“哪儿不舒坦了?”
说完,他抬手要去摸潘寻龙,然而此时潘寻龙是魂体出窍,他自然摸了个空。
“不知道,就是心口难受得紧。”潘寻龙眼里有泪光,“爹啊,我是不是很笨,会不会考不上举人进士了?都怨我以前太贪玩了,呜呜,我好差劲啊。”
说罢,他蹲地抱着头,用力的砸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还觉得自己对不起老爹。
他爹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就生了自己这么个没用的孩子了?真是干啥啥不成,贪耍干饭第一名!
潘知州也跟着蹲了下来,他瞧着潘寻龙那懊恼模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虚空的摸了摸潘寻龙的脑袋,宽慰道。
“别瞎想了,你是我潘峻安的孩子,是好是孬都是我的崽,爹从来没有盼着你有多大的出息,喜欢玩耍,咱们就痛快的去玩耍,想要读书了,咱们就用功……如此,才能算是不辜负韶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