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畔一缕光拂过,恰好落在这片竹林。
顷刻,顾昭好似听到种子破壳的声音,只见眼前光彩大亮,倏忽的又沉寂下来。
旺盛的妖力将金凤仙包裹,化为一团青光,幽幽的朝地上那株青竹飘去,眨眼没入不见踪迹。
顾昭伸手抚上青竹,感受里头的金凤仙一切都好,开口道。
“凤仙妹妹,你就在本体里休息,我今晚再来看你。”
顾昭转身朝竹林外头走去,远远的,她还能听到一道女声欢快的唱着歌谣。
“摇竹娘,摇竹娘,你也长,我也长,旧年是你长,今年让我长,明年咱俩一样长......”①
风将竹叶簌簌的声音吹来,一起来的还有金凤仙哽咽的呢喃。
“凤仙好欢喜,谢谢小昭哥哥......”
顾昭停了停脚步,回身朝后笑了笑,这才继续朝竹林外头走去。
不谢,你赠我一场机遇,我还你一场机缘。
不亏不欠。
倏忽的,顾昭只觉得绛宫处动了动,这些日子隐隐困扰她的瓶颈,松动了。
......
晌午时刻,天光大亮。
顾昭在灶间用饭,赵家佑一脸兴色的来到顾家,在院子门口高声喊道。
“顾昭,顾昭,顾小昭!”
顾昭停了竹筷,微微叹了口气。
这情形,和昨日何其的相似。
“稍等,就来!”
顾昭将剩下的饭菜吃到肚里,简单的收拢了下碗筷,这才走了出去,“怎么了?”
“你怎么才来,磨磨唧唧的。”见到来人,赵家佑一把将人往外拉。
顾昭:“......你也可以进院子啊。”
赵家佑:“才不要,你阿奶又在晒梅菜干了,我闻不来那味道,难受!”
“切!”顾昭冷嗤了赵家佑一声,嘲笑他道,“梅干菜多香啊,我看你这是和尚娃儿挨罄槌,不懂经!”
“松手松手!你怎么这么爱拽着人走,多不舒坦啊。”顾昭将赵家佑的手拍下。
赵家佑:“哎!你这顾小昭可真不够意思,我一直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就跑来这儿了,你倒好,斟茶倒水没有就算了,还没两句好话。”
顾昭:“什么消息?”
赵家佑本来想要卖关子的,想到昨夜顾昭那般够意思,瞧见了金凤仙,还把自己先送回去,留下她一个人和那鬼物打交道。
顿时,他不好意思卖关子了。
“咳咳。”赵家佑清了清嗓子,欢喜又大声的喊道,“顾昭,谢阿翁没死!谢振侠谢阿翁没死!”
“他呀,一早就被一只大鳖驮回来了,除了头还有点伤,肚子饿得慌,其他没半点毛病!”
赵家佑叉腰哈哈朝天大笑,顾昭忍不住也是一笑,“这般欢喜啊。”
赵家佑:“那是自然。”他不好意思的收了收笑声,摸了摸脑袋,“我太欢喜了,有些失态了。”
顾昭:“是值得欢喜的事。”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阿翁有说吗,是谁敲他闷棍的?”
赵家佑:“不知道呢,我瞧见他没事了,就跑过来告诉你了,走走,我们一起瞧瞧去。”
说完,赵家佑拖着顾昭就往六马街跑去。
......
六马街今天尤其的热闹,原先以为在樟铃溪里没了性命的谢振侠,他居然被一只大鳖驮回来了。
这般事,玉溪镇的老百姓哪里见识过,便是有,那也是在话本子里瞧过,茶楼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过。
一时间,大家伙儿都朝谢家涌去。
谢家门口,赵家佑丢下顾昭,“我先挤进去听听,回头再说给你听。”
说完,人一钻就不见踪迹了。
顾昭:......
真是难为这大块头了,居然这般灵活。
她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人,视线瞥过江面,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沉思片刻,朝河堤方向走去。
顾昭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瞧着隐在水下的大鳖,开口道。
“你怎么还在这啊,小心被人抓了。”
别以为有灵性的大鳖便没有人捉,会救人,会送人回来,这般通灵的大鳖,为了财,为了名,多的是人铤而走险。
大鳖:??
它昂头朝岸边看去,豆大的眼睛正好撞进顾昭的眼睛。
顾昭冲它挥挥手,笑眯眯道,“怎么,这么快就认不得了。”
大鳖恍然。
这声音,是昨夜那道神魂气息。
顾昭翻了翻身上,口袋里倒是有一块饴糖,她将糖扔到水里,瞧着大鳖拨动糖却不吃,不免好奇道。
“我怎么觉得,你今儿好像有些不开心?”
“是舍不得谢阿翁吗?”
大鳖莫名:“我干嘛舍不得他啊。”
那厢,人群中不断有喝彩叫好声传出。
“……这般凶险?还是得多谢谢龟爷爷,老谢啊,你捡着一条命,回头可得给龟爷爷雕个石碑,不说有它大,有一半大也行。”
谢振侠和谢家人不住的点头,“是是,是得给龟爷爷立碑,好好谢谢人家。”
这厢,大鳖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听到没,你听到没!?”
顾昭:“啊?”
大鳖悲怆:“他们喊我龟爷爷!”
顾昭不解,她瞧着大鳖不断搅起的水涡涡,小心翼翼的开口,“龟爷爷……有什么不对吗?”
大鳖倏的转头,眼睛盯着顾昭,恶狠狠的撂话,“连你也这么叫!”
顾昭:......
大鳖委屈,“我才三十岁,他们就喊我龟爷爷。”
它的右肢拍了拍水面,溅起无数水花,恨声不已。
“叫什么龟爷爷!”
“人家还小呢,喊一声龟孙子还差不多!”
顾昭凌乱了。
“呃......”
......
第23章
顾昭多瞧了大鳖几眼,犹豫了下,还是张口了,真心实意的劝道。
“龟爷爷挺好的,真的。”
“龟孙子不好,一点也不好。”
大鳖两只扁平的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哼,你不懂!”
“嗯?”顾昭意外了。
难道是有内情?
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愿闻一二。”
……
大鳖四肢微微动了动,移速灵活又快速,它搭着岸边的小石头攀住,半露出背上发黑的龟壳,让早春温暖的日光落在上头。
这才继续和顾昭闲聊道。
“瞧你也是修行之人,怎么能不知道言语的信力呢?浅薄浅薄!”
顾昭:“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您继续说。”
大鳖:“人虽平凡,却是万物灵长,得天地钟灵毓秀而造化,便是精怪鬼怪一流瞧见,那也得退避一二。”
“你刚才也听了,他们要给我立碑,说不得以后还要给我进奉香火。”
“顽石无情无心却坚固,我想啊,就是百八十年过去了,这谢家给我立的碑,雕的石像,它还存在玉溪镇呢。”
顾昭不解:“这不是挺好?”
“有了香火,说不定再过个百多年,你也就能修炼成妖仙了。”
这妖多一个仙字,那代表着它由原先的精怪变成天地间承认的存在,这可是脱胎换骨的改变。
“不好不好!”大鳖急忙摇头,“就是这样才不好。”
“你也听到了,他们喊我龟爷爷,人言有信力,一个人说说倒也无妨,等十个百个,上千万万人叫时,那我就真成龟爷爷了。”
大鳖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明明我才三十,在我们族里,我还是一只宝宝呢,像我这般天资聪颖,天赋异禀,机缘资质半分不差的龟,那是一定会早早化形的。”
“等我化形了,定然也是青年壮年时候,运道更好一些,说不定那时还是少年郎模样,要多意气风发,就有多意气风发!”
“可是现在,我却有可能因为谢家人立的石雕和石碑成了个老爷爷……”
“呜呜,怎么办,只要一想到这,我都不想再继续修炼了。”
大鳖躺平,毫无动力!
顾昭:“......此言有理。”
原先她的心里还哈哈笑,听大鳖这么一说,她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和它一起烦恼。
明明原先能是一身黑衣的翩翩少年郎,结果因为救了个人,另一方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感谢,结果却有可能因为这份真挚真诚的谢意,让这少年郎一下越过青年中年,直接成了个拄着拐杖的白发白胡老爷爷。
人生转眼从起点,被拉到了终点……
顾昭:......
惨,真是太惨了!
“不行!不能这样!”
顾昭猛地站了起来,将脑海中拄杖挂泪的凄惨老儿形象赶出脑海!
她朝大鳖看去,感同身受,“这样的人生,太惨痛了!”
“是吧,我就说龟爷爷不行。”大鳖感动了,它就知道自己没瞧错人!
顾昭来回踱步,“是,龟爷爷是不行,但是龟孙子更不行,你不知道,咱们陆地上和你们水里是不一样的,龟孙子那是肮脏话,是骂人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小声道,“这是骂人带绿帽,家里婆娘胡来呢!”
大鳖退而求其次,“那龟儿子呢?”
“龟儿子也成啊。”
“不行!”顾昭反驳的更大声了,“这句话骂人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