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冲虚道长看来,谢幼娘也神情恨恨的盯了回去,目光在冲虚道长和谢丹蕴之间警惕的游移。
呸!人模狗样的渣滓,丧心病狂,畜生都不如!
冲虚道长自然看出了谢幼娘的愤怒,只是他不以为意。
这样的目光,他可是见多了,不过是蝼蚁罢了。
冲虚道长:“谢公子,这夫妻二人就由你先羁押,待我寻回那丫头,一道施那跳丸日月的秘法。”
谢丹蕴垂眸,有些惋惜。
“可惜谢氏只剩这一滴骨血了。”他应该多留几人的。
说着这话,谢丹蕴将目光看向旁边。
那儿原先被定为麒麟子的男娃娃化得更利害了,风来,如纸般的皮囊簌簌抖抖。
不见可怕,只有可怜。
谢丹蕴沉声:“也是我们过于自信了。”
他还真以为,此子能成麒麟子,此时的谢家庄已经不留一人。
真是可惜,居然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冲虚道长也将目光看了过去,随即又看向祠堂里。
只见帷幔轻飘婀娜中,鬼母蛛毛绒的黑影若隐若现。
冲虚道长倏忽的哈哈畅笑起来,拍了拍谢丹蕴的肩膀,宽慰道。
“莫要这般想,麒麟子愈是难得,说明这鬼母蛛愈是厉害,到时只有此蛛,陛下也能得千军万马。”
他其实有些遗憾,当年听到东梁亡国的箴言,陛下忧思忧虑,举国之力也只寻到这一粒的鬼母蛛蛛卵,要是多来一些,他们也能早一日起事。
不过,眼下也不迟。
冲虚道长的目光看向那未明的东方,眼里有薄薄的水光掠过,心情是难以平静的意动。
天下灵潮涌动,人途鬼道交叠,这是人间将乱的征兆啊......哦不,也许,这天启王朝的天下已经乱了。
想到这,冲虚道长扬了扬拂尘,畅快的大笑一声。
“真是连上天都站在我们这边,天下已乱,天启将亡,等到陛下复醒,我东梁王国的千军万马定然是势如破竹,到时王朝复辟,你我享人世富贵荣华,报陛下知遇之恩,畅快!畅快!”
旁边,想着功成那一刻,谢丹蕴面上也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凉薄病弱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旖旎之丽。
冲虚道长看了一眼谢幼娘,宽慰谢丹蕴,道。
“无妨,如今谢家还有一丝血脉,哦不,算上那丫头,这是有两丝血脉……”
“人如蝼蚁,跳丸日月秘法下,谢公子你很快就能又有一个偌大的谢族,子子孙孙,无穷之尽也……莫忧莫忧!”
“全赖道长一身好修为。”谢丹蕴此时真心的说了这话。
得老对手一句夸赞,冲虚道长面上虽然没有一丝动容,心里却甭提多快活自得了。
“走了走了。”他挥了挥手,抬脚进了鬼道。
人途鬼道交错,飓风骤起,瞬间,只见冲虚道长那直领大襟的衣袍被吹动,大袖收祛,脚踩祥云之靴,飘飘似欲乘风归去。
他鹤发童颜,目光炯炯,端的是神仙姿态。
谢丹蕴拱手,“静候道长佳音。”
旁边,谢幼娘的心都提了起来,只含恨咬牙。
王八羔子……
畜生!畜生!畜生!
这一个个畜生披着人皮,尽做荒唐没有人伦的事!
她捏紧拳头,祈愿小毛能护住自家小月。
不然......谢幼娘想到这两畜生口中说的跳丸日月之法,浑身打了冷颤。
小月……
不,那样太可怕了,不如死了算了。
……
那厢,冲虚道长踱步进了鬼道,和方才毛鬼神仓皇夺路而逃不同,他抬脚款款,衣袂翩跹,从容且自信。
随着他往前,谢丹蕴一行人也瞧到了鬼道那灰蒙的天空,接着,人途鬼道岔开,冲虚道长的身影也不见了踪迹。
谢丹蕴将目光收回,看向了谢幼娘。
谢幼娘心中一紧。
谢丹蕴轻声笑了一下,细眉如画,那一身鹤羽大氅,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个病弱贵公子。
谢丹蕴白皙细瘦的手抚过手中那手炉,感受里头炭火的温度,温声道。
“阿姐,接下来还要麻烦你和姐夫了。”
麻烦什么?
自然是麻烦他们为谢家开枝散叶了。
谢幼娘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究竟是怎样的丧心病狂,做着这般穷凶极恶的事情,那厢还能这般客气的唤她一声阿姐?
“呸,不要脸!”谢幼娘咬牙,“没有人伦的畜生!”
她也算听出一些名堂了。
眼前这蕴哥儿,他上一辈子也是他们谢家的祖宗。
谢幼娘低吼,“我们虽然是谢家的旁支,不过仔细算来,和你也算一脉相连,莫说今生亲缘,就是前世血脉,我们也算是你的后辈,怎可,怎可如此欺人!”
“哈哈,哈哈。”谢丹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畅快的笑了两声,倏忽的收住,脸色一变,瞬间面无表情模样。
“后辈?”
“笑话,我一个被去了势的太监哪里有什么后辈。”
“你们啊,不过是我那些弟弟妹妹的子孙罢了。”
“而我......”
他声音一顿,眉眼阴沉。
“前世最恨的人除了阿爹阿娘,便是那几个弟弟。”
又嫉又恨!
年纪愈大愈恨,坐拥富贵权势都抵消不了的恨,就似那被那蚂蚁噬心一般,要不了命,却又细细密密的痛,最后成了暗疾。
凭什么,凭什么就得是他入那皇宫,换那银子养家,做那人人皆能骂一声的阉狗!
他好恨吶。
他好怨好恨吶。
谢丹蕴平复了下心情,不再多言,视线瞥过谢幼娘,犹如看蝼蚁。
“来人,将他们夫妻带下去,先羁押在谢有财家,待道长回来了再说。”
谢幼娘猛地抬起头。
谢有财,谢有财是她阿爹的名儿。
谢丹蕴皮笑肉不笑,“阿姐,我还是贴心你的,你瞧,我这不是就送你和阿爹大兄团聚了?”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报应,报应!”
“谢丹蕴你会有报应的!”
谢幼娘被拖下去的时候拼命的踢脚,头发凌乱,疯了一样的喊道。
很快,祠堂这一处就只有谢丹蕴一人了。
他收回目光,视线看向祠堂。
只见里头帷幔轻飘,时不时的还有几个神情麻木的人自大鬼母蛛的尾部掉了下来。
从一开始的踉跄而行,直至挺直腰板,虽稍显木楞,却也有了人样。
谢丹蕴轻笑了一声。
黔首愚昧,此前此时,又有何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他又怎么会有报应?
不过是蝼蚁罢了。
......
靖州城,惊春路。
夜色如墨汁一般的在黑夜中流淌,今儿的月亮有些圆,沁凉的月色流淌而下,为这夜色增添一分静谧。
夜风冻骨,积雪化开的路有些难行,不过片刻,顾昭的鹿皮靴上便沾了好一些黑泥。
她提着六面绢丝灯,心情还是颇好。
无他,在黑泥地里零星已经可看到几抹嫩绿的身影探出黑泥地,寒风中摇摇摆摆。
虽质弱,却不屈。
顾昭依着毛鬼神给的地址,一路寻到惊春路,不想却扑了一个空。
“奇怪,这一家人去哪里了?”
她探头看了看,屋子那处静悄悄的,仔细看木门,外头挂了个铁链,上头落了锁。
显然是主人家外出,不在家了。
顾昭从六面绢丝灯中拿出一个石雕,一并拿出的还有一张小木桌。
小木桌用的是黄杨木,她特意去山里寻的好木,经过她的剪扎打磨,这桌面就像是一片流云拥趸着一轮明月一般小巧精致。
下头的根脚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桌角,而是如那树根的根脚缠绕一般。
她只上了一层清漆,因此,桌子是黄杨木自带的颜色。
虽然是小小的一张桌子,桌面的流云和明月,顾昭却做出了月的高洁和不可攀。
端的是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至于那石雕像,顾昭更是还原了她初见毛鬼神的那一面。
不过是巴掌大的石像,她雕了毛鬼神头顶上的羊皮毡帽,上头的褶皱都刻上了,还雕了它背一个破布袋。
布袋有着一大两小的补丁,就连位置都不差一分一毫。
只见它躬着背,小小的人儿背着鼓囊囊的布袋,踽踽独行。
顾昭还贴心的砌了一面土墙。
为了这面墙,她也是颇费心思,特意晒了小小的土砖,又熬了糯米,拌了糯米灰浆,用小镊子夹着那小小的土砖,一个个砌起来的。
表哥瞧到她砌土墙,那眼神就跟见鬼了一样,嚷嚷着就说她是吃错了东西,要不就是被脏东西附体了。
不然表弟怎会玩泥巴?
……
顾昭:……
笑话,她玩的是泥巴吗?
就算,就算真的是玩泥巴,手艺人玩的泥巴那不叫泥巴,那叫艺术!无价之宝嘞!
……
惊春路,孔家门前。
顾昭盯着手中的石像和小供桌,有些惋惜。
她这般好的手艺,小月和毛鬼神没有瞧见,真是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