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阿婆将青草小人小心的放在香案桌上,旁边一盆草木灰,草木灰盆中插两根竹筷。
做完这一切,桑阿婆披上一条月白长袍,头上簪一朵开得正艳的粉白茶梅。
一通祷告念咒后,再一睁眼,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明明还是老妪模样,无端的却有了动人的风情。
举手投足间眉眼舒展,望来时自有一股温和可亲,超脱红尘的风流袅袅之意。
此乃仙姑上身。
......
周围,大家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神情敬畏又恭敬的朝桑阿婆看去,随即又连忙低了下去。
“这,这!”赵家佑头一次见这阵仗,眼睛瞪得可圆了,连话都说得囫囵不清。
他用手肘杵了杵顾昭,以气音道,“快快,顾小昭,快用你那灵醒的鼻子和眼睛瞧一瞧。”
这话一出,引得旁边的王慧心都多瞧了顾昭两眼。
顾昭:......
早知道就不和赵家佑说了,动不动就让她用用灵醒的鼻子。
她是大黑吗?哈!
心里咆哮归咆哮,顾昭还是瞧得可认真了,就在刚刚,桑阿婆身上确实有一股炁格外的不同,就像是原先沉寂的灵被唤醒一般。
桑阿婆,抑或此时该唤做紫姑,只见她微微笑了笑,似是知道需要问神的是谁,抬眸朝谢福文看去。
“所为何事?”
谢福文慌慌张张的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躬身,“仙姑,仙姑在上。”
“求仙姑救人,为我指点迷津,桑阿婆方才说了,我阿爹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哽咽了下,回头瞧身后的乌篷船,还有那好似茫茫无尽头的樟铃溪,继续道。
“我知道我阿爹,他最宝贝这条船了,不可能让船独自在河面上漂,自己却不管不顾,我阿爹......他,他肯定是遇到事了。”
“求仙姑帮忙瞧瞧,我阿爹此时在何处......”说到后头,谢福文抹了把脸,嘭的一声跪了下去,跪得瓷实。
那厢,神上身的桑阿婆没有动作,她缓缓闭眼,手指微微动了动,又睁开眼睛看向谢福文,面无悲喜道。
“江波浩浩,生机渺茫,似生非生,罢了吧。”
她话一说完,还不待众人反应,视线扫过周围,缓缓又闭上了双目,再睁开眼时,桑阿婆挺直的腰骨板松了松,重新变得佝偻。
众人哗的一声,惊疑不定,“这是走了?”
赵家佑再次杵顾昭,“仙姑走了?”
顾昭凝神,“嗯,走了......”
那道炁就像是突兀的来一般,突兀的又消失了。
谢福文和褚氏有些无措,这怎么就走了呢?他们才说了一句呢。
瞧见桑阿婆睁眼,褚氏嗫嚅了下,两步走了过去,“桑家阿婆,我公爹他......”
“唉!”话还未说完,桑阿婆抬手拦住褚氏,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我瞧见了。”
“仙姑上身,她算到的,我也能瞧见一二。”
“他周围很黑很暗,耳朵旁灌满的是水,到处都是流水哗哗的声音,鼻尖隐隐约约有血腥味……”
桑阿婆那灰色的眼直刺进谢福文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活命,但这般情况,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桑阿婆枯瘦的手指了指樟铃溪,“他就在这大江里,老身修行不到家,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
案桌被收拾清楚,桑阿婆拄着拐杖走了。
有几个机灵的汉子连忙追过去,殷勤的忙前忙后,显然是想要搏两分面熟。
大家伙儿都理解,毕竟谁家都有生老病死,这等异人,他们总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
谢福文呆呆的楞在原地,半晌后带着褚氏上了乌篷船,准备摇橹归家。
“家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谢福文瞥见赵家佑,抹了把脸,忍着心里的悲痛询问赵家佑。
赵家和谢家同是六马街的街坊,谢福文还记着方才赵家佑跑家中寻他的情分。
赵家佑:“不了不了,谢伯你和伯娘先回去吧,我在顾昭这儿还有事呢。”
他顿了顿,有些支吾的劝道,“伯伯伯娘,你们也别太伤心了。”
赵家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说啥好像都是不对的,是轻飘飘的。
谢福文:“好。”
顾昭冲看过来的谢福文和褚氏点了点头。
谢福文和褚氏也点了下头,几人没有继续寒暄,谢福文简单的谢了带回船的元伯以及热心的阿庆嫂等人,摇着撸走了。
赵家佑:“唉,我头一次看见谢伯这样,原来大人也会这么难过,也会哭。”
顾昭瞧着那连背影都透着伤心的谢家人,心道,自然伤心,出事的可是至亲之人。
有父母在,不管孩子长多大了,在父母面前,他就还能是孩子。
谢阿翁没了,以后,谢伯就只能是大人了。
......
顾昭、赵家佑和王慧心一行人往家中方向走。
顾昭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认真瞧瞧这片河堤了。
这样一瞧,她家屋后的几棵树确实不一般,此时才是早春时节,垂柳的嫩芽格外丰茂,特别是那几株香椿树,嫩嫩红红的香椿芽冒着寒气,颤颤巍巍的生长。
顾昭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好像经常朝这边化炁......
草木丰盛,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
“顾昭。”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唤道。
“啊?”顾昭侧头,“慧心阿姐,怎么了?”
王慧心伸手去讨顾昭手中挎着的篮子,微微歪了头,朝顾昭笑了笑。
“快到我家了,怎么,这点香椿芽还要再贪昧我的呀!”
“没呢。”顾昭连忙将篮子递了过去,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刚刚恍神了。”
“对了,香椿芽抱蛋特别香,谢谢阿姐了。”
这是在谢王慧心方才给的那盘菜。
王慧心抿嘴一笑,“喜欢吃就好。
冷风吹动发丝,王慧心抬起手,将耳畔有些凌乱的碎发往后拨了拨。
阳光下,她这张脸白皙的就像会发光一般。
赵家佑的目光好似都痴了。
真的好漂亮啊。
原来书里常说的,什么芙蓉如面柳如眉,花想衣裳云想容......这些话都是真的!
……
王慧心走后,顾昭回头,正好瞧见赵家佑吃吃发笑的脸,当即一巴掌盖了过去。
“哎哟!”赵家佑捂住头哀嚎,“顾小昭!你知不知道很痛?我又怎么惹你了?!”
顾昭整了整衣袖,继续朝前走。
“没怎么,就是瞧你那蠢样,心里堵得慌罢了!”
怎么能一直瞧慧心阿姐呢,她都舍不得多看呢!
哼!
……
赵家佑无奈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顾昭后头,喊道。
“今晚戌时咱们在翠竹街见啊,你早一点来,天黑了我有些怕。”
顾昭:“......知道了。”
临走前,赵家佑瞧着那几棵香椿树流了口水。
“哇,顾小昭,你家附近这几棵香椿怎么发芽了?”
“叫顾昭!”顾昭不睬他。
老杜氏正要收衣裳,瞧着赵家佑贪憨的神情,顿时乐了。
“你也馋这一口啊。”
赵家佑点头,“抱蛋可好吃了,当然,我最喜欢吃我娘做的炸香椿芽,细细面粉裹上一层,滚油炸一炸,真是又香又酥脆。”
他闭着眼睛咂吧了下,似在回味。
“好好好,好娃娃就是会吃!”老杜氏笑得合不拢嘴,“和我们家昭儿一样。”
顾昭:......
瞎说!她才没有露出这样的蠢样过。
老杜氏从院子里捡了根竹竿,拿出细麻绳将镰刀往上头缠了缠,一把塞到顾昭手中,“去,带你家佑哥采些新鲜的,人家爱吃这一口。”
顾昭看了看手中的竹竿,暗地里撇了撇嘴。
阿奶偏心,明明她也爱吃这一口。
老杜氏不管,推着两人就出了院子。
“快去快去,你赵叔不是这两天拉得厉害嘛,这香椿芽是好东西,以前你阿爷要是有些闹肚,我都是煮这东西给他吃,治肚子疼特别灵!”
......
香椿树下,顾昭仰着头看赵家佑手中的镰刀搁下一朵又一朵的香椿芽,没一会儿,她手中的小簸箕就装满了。
顾昭:“好了好了,太多了,回头你该吃不下了!”
赵家佑搓了搓有些发酸的手,面上还有兴奋之色,那是满满当当丰收的喜悦啊。
赵家佑:“不急,我还能再采一些。”
顾昭:“采这么多干嘛!你家拢共就三口人,你阿爹闹肚又吃不得,你别听我奶说的,这东西是治肚疼,但那是痢疾胃痛,赵叔他明显是吃菌子中毒了,这几天能吃啥,还是听唐大夫的话。”
赵家佑头也不回,“顾昭,你知道好多啊。”
顾昭一窒,是哦,她知道的还挺多的。
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那是,谁叫我聪明!”
赵家佑:“是是,你打小是就比我聪明。”
“不过,你家这香椿芽真是长得太好了,不多采一些,我的心好痛啊。”
顾昭:“你明儿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