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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 [强推] (遗珠)


  魏玘勾唇,笑了一声,是为他自己。
  为什么?他也十分困惑。
  为什么他每每萌生退意,到最后,都会更加沉沦?
  这些时日,他倾慕她、牵挂她,却靠着妒忌、怨恨与痛苦过活。他想要放手,又恋恋不舍,无法抑制地为她心动、因她妒忌、对她渴求。
  于是,他想,若他无法斩断她与他的联系,便由她来挥刀。
  他盼望阿萝扔开香囊,将他的心意践踏足下,掐灭他所有希望,将他的骄傲贬入微尘。她本也有此权利,因他确实有错在先。
  可她没有。并且,她以后也不会这样做。
  阿萝太单纯、太真挚,是无瑕的珠玉,惹他目不转睛、心神俱动。
  又一次,她将他牵入光里,拾起他残破的心,温柔地粘合——这令他愈加感觉自己卑劣,不称她纯净,再与她相处须臾,就要将她玷至污浊。
  夜色深沉,竹林幽寂。同样的月照映着不同的两人。
  魏玘一语未发,转身就走。
  ……
  阿萝在竹林里停了许久,才向住处去。
  回程一路,她的颊很烫,低着头,走得很快,好像足下的月比脸颊更烫。
  屋前石阶上,阿莱身躯半立,似是在等她。
  阿萝弯身,令伙伴攀往手腕,又回屋,匆忙梳洗、收拾,便吹了灯烛,钻入被衾之间。
  周遭静寂一片,举目尽是黢黑。
  阿萝躺在榻上,并无睡意,眨动眼眸,没由来地想起魏玘。
  与她分别后,他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想什么?
  她起身,扶上墙侧窗沿,望向不远处。
  视线尽头,一座屋宇伫立,更大、更高、更恢弘,是魏玘在书院的住所。眼下,那里不见半点灯火,只有漆黑,似乎并无人烟。
  阿萝看了须臾,再度躺回榻间。
  阿莱游动,盘往她颈边,与她乌发相依相缠。
  小屋里,青蛇与少女依偎着,任由月光洒落,将半室盈满淡白。
  阿萝的神智徐徐回潮。
  她终于有时间、有精力,好好梳理今夜的所有。方才,魏玘说了太多、太多,多到她一时听不明白,只待此刻仔细思索。
  二人攀谈,本是她的提问,到后来,却成了魏玘的控诉。
  尤其是他一串反问,仍在她耳畔嗡嗡作响。
  ——你以为,我为何要这样做?
  对此,她不解,便向前回忆,自一团乱麻里,慢慢拎起头绪。
  阿萝最先想到的,是香囊。
  当初,她剪坏香囊,本是抱着决心,宁愿亲手毁坏织物,也不要心意受人践踏。可她从不曾想过,魏玘会收起香囊,亲自着手缝补。
  魏玘也说,缝补之事乃仆役所为。照这样看,他是皇子、是肃王,应当从未做过缝纫,在缝补香囊时,大抵也吃了不少苦头。
  思及此,阿萝双唇一抿,浮出星点笑来。
  她还记得,当初向蒙蚩学缝纫时,她也被针扎得泪花直冒。后来,为魏玘缝补襕袍时,她的技艺已纯熟许多,极少受伤,与魏玘这个门外汉相较,倒也不算太过受罪。
  如今,既然魏玘也受过这种苦,她与他就算扯平了,自然不必再为此生气。
  而且,既有此事,再说魏玘不存真心,似乎也不对。
  阿萝本以为,魏玘当初赠她衣裳、首饰、藏书、鸡羊等,是图她有用处。但今夜,香囊之事业已说开,她再看从前那些赠予,不免生出另一种推测。
  她眨眼,不禁开口道:“阿莱,你怎么想?”
  ——与阿莱说话,是她的习惯。
  “那些礼物……会不会是魏玘没有所求、真心想送呢?”
  阿莱自然不会回答。它本要睡着,又被阿萝惊醒,嘶嘶吐信,似乎颇为不满。
  阿萝抿唇,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吵你。”
  她一顿,翻腕蹭上蛇首,又道:“可是,他后来确实也要我做了好多事。”
  ——倒是半点不与小蛇客气。
  阿莱无奈,只好摆尾,眼珠昏光微烁,静听阿萝絮絮。
  阿萝点唇,忖了片刻,道:“譬如学越语,又譬如学匕首。还有……”
  还有什么呢?她这才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在她被迫留在肃王府的时日里,魏玘虽要她讨他欢心、令他顺意,但除了命她学越语、学匕首,又对她再无要求。
  至于其余事,如膳食、饮品等,他也确实待她不错。
  阿萝颦眉,一时想不明白——若只教她越语、武学,不作其它,究竟有何可乐之处?
  突然,她轻轻啊了一声,在脑里寻到影子。
  教这个字,与蒙蚩所为像得极了。曾经,她的阿吉也教过她许多,如烹饪、耕种、缝纫等,均是希望她尽快成长、可独当一面。
  蒙蚩是为了她好,才会教她这些。魏玘会不会也是如此?
  且不论他意欲为何,通越语可方便行走,知武学可赖以自保,确实于她有所裨益。
  阿萝凝神,想了一阵,依然不甚明晰。
  她气馁,拂开阿莱,翻身趴往榻上,又将小蛇捉回,道:“阿莱,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
  青蛇无话,歪头,注视着小主人。
  阿萝见状,叹过一息,又道:“这不能怪我。”
  “他说话、做事,为何总要人猜?我没有他的脑袋,怎知他在想些什么。而且,若我当真去问了,依他那般性子,似是也不会与我明说。”
  她越说,心里越委屈,不由微鼓两颊,与阿莱诉起苦来。
  “他只说,我很坏,是我待他不好,对他斤斤计较。但我分明没做什么,尽是依着他来,学越语也好,学匕首也罢,都是他主动提及。”
  “可是……”
  话到这里,阿萝一时熄声。
  她垂眸,忽记起黑夜、雪光、剑锋、刀痕。这些均是她亲眼所见,只在魏玘一双眸里。那分明是人的眼,却似浩瀚的海,藏着无边的痛苦。
  莫名地,她的唇发干,只觉自己变成涸鱼,被晒在干岸之上。
  “当真是我吗?”她轻声道。
  当真是她,令他痛苦、难受,惹出那般怨尤吗?
  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真要说二人对彼此做过什么,比起她,魏玘所为显然坏上许多,怎得偏生要来反问她,合该他去反省才是。
  阿萝抿唇,道:“明明不当是我。而且……”
  只有沉默。她又闭了唇。
  屋里霎时静寂,唯听气息浅浅,自均匀漫至微乱。
  “窸窸窣窣。”被褥作响。
  月色里,阿莱眼珠不动,目睹少女提起被褥、将自己藏入其中。在她面庞消失之前,它看见一抹霞云,抹过她睑下,轻盈地浮动。
  阿萝的声音细细小小,像夜里一绽的昙华——
  “而且……他吻了我。”
  曾经,她在书里读过,唯有一双有情人,才能有此举动。
  照这样说,魏玘吻她,是也将她视作有情人吗?可陈家丞说过,魏玘不会娶她为妻,却要她嫁入王府,不知是否要她侍奉他未来的妻子。
  阿萝揉着脸颊,试图驱开热意。
  她眨眼,望向被里的黝漆,不知觉间,又想起另一件事。
  先前,魏玘要她说倾慕二字,她没有说,他似乎十分生气。照这样看,难道他吻她、教她说出倾慕,是想与她两情相悦、受她倾慕吗?
  “窸窸窣窣。”被褥又动。
  阿萝的脚抵住榻尾,没有再缩的空间与余地。
  她想不明白——为何回忆那个吻时,她的心里总怪怪的,半点说不上来。
  阿莱已睡着了,因阿萝许久没有出声。
  阿萝也确实不敢出声,像突然被收走呼吸。那落在她唇间的一点凉意,已突兀发起烫来。
  慢慢地,她泛起困意,在无声的夜里,渐渐入眠。
  ……
  次日清晨,阿萝醒得很早。
  阿莱似是累了,本该与她一同醒来,却仍在呼呼大睡。
  阿萝出屋打水时,天光未破。她如常梳洗,又自行囊里捉出更替的衣物,利落换上。
  不远处,魏玘的屋宇依然停驻,静静悄悄。
  阿萝投去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虽有过昨夜思考,但她仍觉自己想不明白,又与魏玘才有过争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昨日,有学子说过,今日将有台山宴,需作不少准备。
  阿萝记得此事,虽不知魏玘为何要将她领至入院,但想学子亲切、和蔼,便有心帮学子一同备宴,便不作停留,往百膳轩去。
  才是戌时,百膳轩内热火朝天,瓷器声声,学子往返不迭。
  阿萝与人寒暄后,也投身忙碌。
  她一壁切菜,一壁听学子介绍,道是台山宴行三盏制,有入宴、谢表、奏乐、饮食等活动,听得她一知半解,只通晓大概,又专心做事。
  临近午时,阿萝才忙完,便趁着闲暇,回屋休息,只待开宴。
  不多时,有人敲门:【小娘子。】
  阿萝应门,见是一学子立于门外、环抱衣裳,道:【怎么了?】
  学子拱手道:【小生奉肃王殿下之命,为娘子送来宴衫。还请娘子披上,随小生赴宴。】
  阿萝接过宴衫,展开细瞧——是一领轻薄、精致的水绿绢帔子。想来是依学子所说的习俗,凡是赴台山宴之人,都要着青佩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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