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从前那般,在典膳所杀鸡、淘米、摘菜,动作熟稔非常。趁她忙碌,阿莱便游往一边,追着自己的尾尖、衔咬嬉戏。
光阴如常流淌,星与月也逐渐沉没下去。
砂锅上了灶,阿萝走出典膳所。时辰尚早,所内又有侍婢帮衬,倒不必她过多费心。
外头的天光稍稍泛白。她举目瞧上一阵,便敛眸,往倒影池边坐着。
水波如镜,照出朗月疏星,与纤柔的细影。她挽裙,并拢两膝,虚虚抚弄池面,去触往昔的小船,只捉到渺远的清风。
——至此,阿萝开始了等待。
在从前的人生中,她曾有过无数次等待。
熬煮热粥,需待料味沉淀、米花炸开;播种果蔬,需待春去秋来、作物熟成;甚至今夜,制作淬药银针,也需静候时辰。
可以说,阿萝的过去充斥着等待。
在众多等待之中,团圆的希冀刻骨铭心。
她自幼独居,谨遵蒙蚩教诲,守住小院,认真生活,努力等待父亲的归来,进而每每期盼、每每落空,周而复始,走过十三载春夏秋冬。
若要她说,等待这东西太过磨人,像水作的一只手、铁炼的一柄锤。
它不由分说,拽她上命运的铁砧,以失望与谎言为柴,烧得两面通红,一遍遍捶打她筋骨,予她一场永不能实现的幻梦。
幻梦美好,却由血泪铸成。她所盼望的一泻月华,只是森森白骨的映照与倒影。
阿萝经历了太多不被回应的等待。
她吞下孤独,小心地捧起希望与责任,用纤净、单薄的身子,捱过日复一日的落寞。
可这一次,天光亮起时——她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
那人踏风而来,大步流星,受金边勾勒,锐影如松如竹,身后绘满朝阳。
无尽长河中,他与她相遇多次,展露过百般面貌,容她拨开迷雾,摸索他疏朗的眉宇,与胸膛里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幸好,她看见了真实的他。也幸好,他懂得了如何爱她。
目光交错的一刹,曾经的话语重回耳畔。
——子玉,这天下很大吗?
——不过尔尔。
——尔尔是多大?
事到如今,二人自不待言:所谓尔尔,并非囿于他股掌之间,而系凝为极大、又极小的一点血珠,沁在她方寸心上。
远处,魏玘停下脚步,与阿萝迢迢一笑。
阿萝也笑了。
她知道,今时今日,那两块相似又不同的顽石,已契成仿若天生的一把锁,再也不会分开。
既然如此,未来的他们会走向何方?
答案无从知晓。
此时此刻,炊烟袅袅——
阿萝站起身,发袂纷扬,向魏玘提裙奔去。
作者有话说:
“在希望坍塌的地方,燃烧着重生的迹象。”——鬼卞《向死而生》*。
* 这首歌是金属嘻哈,不是古风歌,宝宝们谨慎搜索。bgm我更建议winky诗的《不枉》。
虽然这章看着真的很像结局,但确实不是。所以,有没有宝宝能猜到下一章正文完结的结局要写啥?
第119章 山有灵
三月初三, 春风阵阵,穿林走叶。
郁葱葱的林径边, 一树木棉花压梢而生, 瓣红胜火,被人单手捉住。
那手又窄又薄,肤光清润如雪,指似纤葱, 受一枚小戒扣住——淡白, 玲珑, 净透如新,不见丝毫磨损, 显是备受呵护。
阿萝牵了花,凑到近前,眸光清亮, 映出丹花轮廓。
她问:“子玉, 好看吗?”
“好看。”魏玘道,“只是……”
他收了声,垂下修颈, 望向怀中竹篮。
篮里花团锦簇, 柔枝堆叠其间,各色交相辉映,几乎装满整个春日。一条小蛇藏身叶下,被压得不堪重负,幽幽吐着信子。
“嘶……”阿莱很不满。
魏玘不由莞尔, 向人呈上竹篮:“你瞧。”
阿萝回眸, 这才发觉阿莱的处境, 忙探手, 将伙伴接来腕上。
“何时这样多了?”她嘟囔道。
阿莱盯她,委屈似地,甩动细长的尾尖。
一人一蛇对望,便有桃红染往白颊,纤翘的软睫扑扇两下,显出渐浓的愧赧。
“对不住。我不是存心的。”
这头的阿萝连连致歉。那头的魏玘只作旁观。
他不露声色,将前景收入视野,目光如水,淌往阿萝的面庞。
她比从前更漂亮了,乌发高盘,朱唇秾丽,螺黛勾眉,绘成灵动、娇俏的水湾,一双杏眸清莹莹的,像珠光点萃的湖泊。
魏玘眸光渐沉,瞧得愈发心痒。
想来岁月败人尔尔,落到阿萝身上,到底是不灵验的。
——五年光阴眨眼而逝,于她眉眼之间,竟捉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那一夜厮杀过去,恶人悉数伏法。水蛊之乱震惊朝野,太子魏琰被废,流放至黔州,祸事及其朋党,乃至皇后陈氏与母族。
之后,祭司受川连捉拿,巫疆文书也适逢其会,力证阿萝身份。谁也不曾料想,杏楼里勤恳谦逊、妙手回春的小神女,原也系巫族王室。
风波平定,水蛊解开。越帝立肃王玘为太子,册巫疆公主辛萝为太子妃。
因着魏玘深得民心,阿萝又有美誉在外,二人婚事传为佳话,连那一鞍一马、鸾凤和鸣的夫妻模子,也流入坊间、影响千家万户。
入主东宫后,魏玘偕志同道合之人,平冤假错案,打贪官豪强。
阿萝伴他左右,也孜孜不息,俭用度、行救济、理医政,更借东宫支持,缓和越巫两族矛盾。
夫妇合作如此,使得大越日益强盛、两族愈渐和睦。
又过五年,越帝魏翀病重,禅位于太子魏玘。魏玘登基为帝,尊魏翀为太上皇,封辛萝为后。
权势之争尘埃落定,往昔的承诺合该履行——
魏玘抬臂,折下那枝木棉,掷入竹篮,便搂住阿萝的腰肢。
阿萝毫无防备,惊得柳腰一颤,顺势望去,对上一双乌沉、噙笑的凤眸。
“随你心意即可。”魏玘道。
他顿了顿,又认真道:“只有你,最懂蒙蚩的喜好。”
听见这番话,阿萝眸光更亮。她抿起嘴,点点头,唇边梨涡清浅,娇纯又恬淡。
二人便继续走着,一壁行向山脚,一壁采撷鲜花。官皮箱小巧依旧,受魏玘拎住,外头的银锁些微晃动,碎光青白如鳞。
愈向里走,道路愈渐开阔。过不多时,一道人影也显出身形。
那人着了蜡染蓝袍,负手身后,在山下来回踱步。听得足音,他循声抬首,立时欣喜迎上。
“参见陛下、皇后殿下。”
魏玘挑眉道:“你倒是生分。”
辛朗闻言,微微一笑。他又抱拳,温声道:“既承王位,礼节不可或缺。”
魏玘勾唇,上下扫视辛朗,眸里多了赞许。
打从翼州别后,他和阿萝未与辛朗再见,只自书信获知其动向,譬如境内安稳、迎娶巫后、添得子嗣等,皆是令人振奋的喜讯。
而今,在照金山脚,几人终于久别重逢。
辛朗移目,自魏玘转向阿萝,望进她一双杏眼,笑弧更深几分。
他道:“你变了许多。”
——变得更温婉、更稳重了。
这般弦外之音,受他按下不表,阿萝自是听不出的。
“真的吗?”她凝眸,忖过须臾,很快找到解释,“许是我来之前,用了德卿赠我的口脂。”
“不好看吗?”
辛朗笑答:“没有的事。”
“郑三娘子品味上佳,择这一色,最是衬你。”
说着,他一顿,再开口时,语气稍显犹豫:“郑三娘子和川连……”
谈到这两人,阿萝与魏玘相视一笑。
“放心。”魏玘口吻轻松,“他二人好得很。”
他从来言而有信,甫一即位,便还江阳宋氏自由,更予川连机会,容其辞去职务、尽心行事。
只是,川连自己另有盘算。脱开先祖束缚,他仍视魏玘为明主,遂于面上离开王府、兴办醉仙酒楼,暗里继续替魏玘效力。
至于郑雁声,也理解了魏玘的用心。宗族门楣受挫,她临危受命,整肃家风,钻研织造,广行贸易,让将败的郑氏起死回生。
在她正式接掌家族后,二人的婚事也如期而至。
想起此间种种,魏玘低笑一声:“郑三业已有孕,动作快极,不似我与阿萝这般温吞。”
阿萝鼓腮,闷闷道:“你不能怪我。”
“分明是你想多欺负我一阵,不愿有人从中捣乱。”
受人控诉,魏玘坦然应下:“是我。”
言罢,他收紧手臂,扣紧她一截软腰,压住玲珑的曲线,嗓音几近藏火:“可要论欺负,你也不算安生,对我又抓又咬。”
“不若今夜,就来评评这理?”
“咳!”辛朗重声。
他面红耳赤,匆匆旋身:“都准备好了!”
——是指祭灵物件与各方守卫。
“我们先、先上山吧!”
……
照金山常有来客,道路并不崎岖。
几人拂枝踏叶,沿径而行,顺利无忧,抵达半山腰处。
相似小说推荐
-
巴蜀小饭庄[美食] (姜淑儿) 2023-02-12完结195 1169偌大个蜀州城,只剩下她一身一口。白若若完全不慌,出摊盘店。灌汤包,酸汤面,锅包肉,鱼糜薯...
-
全宗门都以为我喜欢他 (折春归) 2023年3月6日完结634 1331在外人看来,十方宗的大师姐归心,温柔沉静,仙姿佚貌,哪哪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放着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