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又补充道:“我并未逼迫他们。”
视线相对,她双唇轻抿,眼神中并无半点别的意思。
谢长闲低低的‘嗯’一声却并不答话。
归心想了想,“你若想出去,我不会拦你,但谢长闲,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外界对他来说还太过危险。
谢长闲垂着眼眸半晌没有讲话。
见他沉默良久不讲话,归心心知这对谢长闲来说或许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下决定的,她替他压下周围外窜的魔气,随后温声让他好好在灵池净化魔气,“我需得去见女皇,离开还是留下你可以慢慢考虑。”
她转身离去。
归心自知自己是出不了南九州的,但她不能将谢长闲囚在南九州,他是自由的风,应该由他来决定吹向何方,她只是想,让这风在南九州多待会儿,恢复如初离开才不会被外界更大的风吹散。
可谢长闲不这样想。
他这位师姐啊早就知道了他是谢长闲,却从不拆穿直至不得不拆穿。或许从凌日涧出来开始,他在她那里就已经不是谢长闲了,他是另一个人。
他的师姐想留下的也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
春日的暖阳透过林叶间隙落下,一束一束的光散落,他抬起眼看见了叶尖上的露水晶莹剔透,泛着点点寒意还未被阳光晒去。
由于谢长闲醒来没多久,行动并不方便,归心暂未通知等候在外界的谢松二人。
但她仍旧日日按时按点去灵池替谢长闲净化魔气。
期间巫韫去看过他一次。
巫韫似乎真的只是看看他醒了之后的状态,并未同他过多讲话,反倒是笑着对归心道:“能让他这么早醒来你应该费了不少力气,不过今后是否就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教习那边?”
归心垂眼浅笑,林风轻拂她的头发,“既然答应了就会尽力。”
巫韫与谢长闲眼神示意后起身往外走,归心送他离开。
谢长闲听着他低声道:“他是如何打算?若是离开,母皇必定不会再准允他进入南九州,他身上……”
谢长闲看见归心摇了摇头。
送走巫韫后,归心回来照旧在位置上盘腿坐下,婉声提醒他开始净化魔气。
她垂首敛眸间眉心那一点红衬得她仿若不问世事的神女,可她眉眼舒展没有当初的淡漠,淡淡的情绪反倒让她添了几分温和。
眼前的师姐和以往的看着一样,却又有某处不同,好像看起来更可近了一些。
归心已经准备好,谢长闲却仍看着她,对上视线也没有躲闪。归心微微偏头眼神询问,神情里没有半分不耐。
谢长闲沉默了许久才仿佛内心下了个巨大的决定,突然问道:“师姐是想完婚吗?”
归心一愣,“此话何意?”
谢长闲垂在水中的手握得紧紧的,他作为‘归弦’,就差师姐一次成亲。
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笑道:“如果是的话,可能只能选在夜晚成婚,而且变声的丹药我不会炼制,需得出去请人炼制,来回应当要费不少时日,不知师姐想将日子定在哪一日呢?我想近些,但还需得留出一些时间准备。”
归心温和收敛,蹙起眉头,“谢长闲。”
她叫他的名字。
谢长闲‘嗯’一声,从灵池中起身,一步步朝她所在的岸边走去,站在水中看着她,随后抬起一只手挡在她眼前。
“师姐,你知道的,我不是他,想要骗过你自然要多费点心思。”
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归心的喉咙仿佛被人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谢长闲又开口了:“这是最后一次骗师姐,不过这次是师姐主动要求,事后师姐可不能因此怪我。”
林风从两人耳畔吹过,片刻的静谧显得气氛有些怪异。
归心拉下他的手,“你已经决定要离开南九州吗?”
谢长闲抿了抿唇,笑着讲:“要。”
归心看着他眼睛,忽然沉默了。
“此前所为对师姐多有冒犯,给师姐添了不少困扰,还请师姐原谅,往后不会了。”谢长闲如同告别一般,面色有些认真郑重。
归心听他讲完只道:“我让你留下无关其他,只是因为你身上魔气未消,在这南九州有结界为挡,外间魔气难入,离开南九州外间流窜的魔气会瞬间找到你,那我这般费心费力救你有何意义?”
“谢长闲,我不需要你扮作归弦,你是谢长闲,从前是,以后也是。我借你扮作归弦的事情顺势带你入南九州,就是为了让你远离外界,想救你。”
归心方才听着谢长闲的话,清楚知道是自己之前一些逼迫性的问话与行为让他有了这些想法,她当下便要说清楚。
“若你是因其他要离开南九州我无话可说,但若只是因为这个……”她脸上浮现一抹无奈,“没有任何必要,谢长闲,你明白吗?”
谢长闲脑子里嗡嗡的,好似有一大群蜜蜂在飞来飞去。
他在归心的眼神中摇了摇头,直接道:“所以师姐是想让我暂时留下来,还是更长远的留下来呢?”
他眼神有些执拗,甚至藏着些许紧张,好似在确认什么事情。
归心忍不住笑,“我出不了南九州,回来时与女皇做了约定,此生不再出南九州,以换你回来借用灵池消除魔气。若你要走,我不会阻拦,但我私心希望你永远留在南九州,可你是谢长闲,应该是那无拘无束,意气风发之人。”
“我再考虑考虑。”谢长闲回答。
他收回手转身坐回池中,闭上那双会泄露他乱掉的心绪的眼睛。
这一考虑便又是小半月。
小半月来归心不曾再过问他是去是留的问题,只是照旧每日来替他净化魔气,偶尔会带些南九州的小玩意儿、吃食等来。
谢长闲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如今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仿佛都和以前不同。
“今夜月色尚可,可要一起赏月?”
这夜,归心忽地停下手中动作,笑吟吟对他道。
谢长闲还未说话,归心便又道了:“夜间看不太清,行动不便,可否请你帮我一下?”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谢长闲自灵池中起身上岸,用灵力烘干衣物,擦干净手上水渍后才向归心伸出手,“去何处赏月?”
归心顺势隔着衣物握住他手腕,“游船上。”
谢长闲闻言蹙眉,之前他们游船的地方距离此处怕是有些距离,走过去要费不少时辰。
却没料,归心似乎早有安排,灵池结界外停有马车,明明是他在带路,却好似是归心在引导着他一同上马车。
“师姐早就安排好了?”他问。
归心弯眸笑笑,“那灵池来回就那么点地方,我怕你闷便带你出来散散心。”
谢长闲一时看着归心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不敢确认的,总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感。
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话,归心也任由他,马车到了地点后停下,谢长闲看着眼前的河湾,正是游河放灯的地方。
归心拉住他手腕,走在前面,“上船。”
她用灵力催动着这小船摇摇晃晃行在河中,今夜天上点点的星星伴着明月倒映在河中,被船行驶带起的涟漪搅碎。
谢长闲跟着归心进入船舱,她明明晚间看不太清,此刻却在前面带着路。
当他进入船舱之时,只见矮桌上摆着一碗面,金黄的颜色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归心坐在矮桌一侧,笑盈盈对他道:“谢长闲,生辰快乐。”
三月十九,秦纤巧曾同她讲过。
谢长闲如同僵硬一般完全愣在进船舱的位置,保持着微微低头弯腰的动作,眼睛看着那一碗面久久没有反应。
归心解释道:“我曾问过秦夫人你的生辰,是今日没错。”
谢长闲终于动了,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同手同脚的走了进去坐下。
他张口哑声,“我从不曾过过生辰。”
归心也从秦纤巧处听过,知晓是因与归弦此前死讯同日,而在那之前他一直昏睡不曾在这日醒来过,她道:“抱歉,去年就该为你庆生的。”
谢长闲抬眼看她,“谢谢。”
昏黄灯光笼着,归心的脸庞越发柔和温柔,“趁热吃。”
谢长闲吃面时眼神总也不敢抬起看归心,他不敢确认师姐为何对自己如此之好,从前是因归弦,后来是因归弦,那如今呢?
突然,外间天上猛地炸开什么声音,是烟花。
谢长闲顿住动作,抬头从小窗看出去,恰看见那绚烂的一角。
“谢长闲,好吃吗?”归心在烟花盛开之时问他。
谢长闲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怕自己一开口就露馅。
归心便道:“那往后每一年我都陪你过生辰如何?”
谢长闲筷子立马停住,脖子似乎僵硬地转回,看着那不真切的眼神与笑容。
归心声音轻轻的,“我不该干扰你的抉择,但还是想问问,谢长闲,你会留在南九州吗?”自由的风吹向任何地方,却也会在任何地方停下。
半晌后,他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道:“我……明日便去找我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