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林家文家见局势稳定,便弃了中立之位,靠向了誉亲王。”说着眉尾一动,“圣上好食丹药,身亏体虚,恐怕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圣上若仙去,誉亲王即位,林家文家还算有从龙之功呢。”
“如今我父亲已升调任回京,为正四品之大理寺右少卿,我祖父荣升正二品之工部尚书,加一品太师衔,祖父也升任正三品太常寺卿,文林二家,可谓炙手可热,风头无两,前程一片坦途。”
说罢,讥讽般一笑,似乎他不姓林一般。
沈长林和沈玉寿对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目光里看出了担忧和疑惑,沈长林深吸一口气问道。
“月贤,这几年间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我感觉你有心事,过得并不快乐。”
林月贤垂眸,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但紧攥杯盏的手指,从骨结到指甲盖全都失了血色。
已很久没有人问他过得快乐与否,世家贵子在旁人眼中,都该快活似神仙吧。
可是……
许是压抑太久,林月贤再也忍不下去,眼眶迅速泛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此刻泪水盈睫,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
“我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姐,三年前嫁给陈皇贵妃的亲侄子为妻,岂料那头豺狼宠妾灭妻,让我姐姐受尽委屈,此后又因难产而亡,整个家里,只有姐姐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她去后,这个家里,已没什么人让我留恋了。”
“两年前,我在教坊司名下的琴坊结识了一知己,她琴艺精湛,且知我懂我敬我,于是我将她从教坊司赎出,让她脱籍从良,我知道,即便她脱了籍,家人也不会让我娶她,所以我在外买了间宅子与她安置,没有三媒六聘,父母高堂,我们以天地为见媒,自己摆堂成亲。”
“很快,我的妻子便有了身孕,诞下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嘴巴眼睛像我,鼻子脸型似她,我以为妻子生下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家人总该认她了,岂料——”
“哼,岂料等着我的,又是一场联姻,他们对我的妻儿极尽侮辱,并要我娶山和长公主之女采月郡主为妻,我的生活我的选择,我的一切在他们眼中,轻若鸿毛,或许我这个人亦是如此,在他们眼中同样不值一提,我只是联姻的工具,巩固家族荣华的工具。”
林月贤越说,表情越发阴森可怖,甚至,握着杯盏的手无法抑制的抖动起来。
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林月贤。
“月贤,你……”
沈长林欲言又止,五年时间不长,却又好像那么长,他觉得自己已不了解林月贤了。
“哦,你说我的手吗?无事,以前受过伤,留下了遗症。”说罢往窗外看了一眼,“时辰不早了,我们散了吧。”
说罢犹豫了一会,苦笑道:“你们初来京师,举目无亲,我本该多加照拂,可是如今京城暗流涌动,派系林立,正值多事之秋,你我应当避嫌,不要来往为好,我若赠你们钱财,你们是不会受的,那我便送你们一句吉言,祝你们来年高中,将来鹏程万里。”
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袖,转身便要离去,临出门前道:“若实在遇见棘手的事,可以私下去找我,日后如在其他场合遇见,就假装不认识彼此吧,再会。”
林月贤下了楼去,消失在了人群中。
沈长林沈玉寿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叹息一声,人的出身不同,各自际遇不同,最终只能过不一样的人生。
“罢了,我俩继续喝茶吧。”沈长林给小兄斟茶,笑着说道。
一路走来,只有他兄弟俩是永远的同行人。
从茶楼下来后,沈长林沈玉寿又去文人聚集的地方,打听白鹿洞书院和淮华书院的消息。
“这两家书院不分伯仲,今夜回去后我们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沈长林说着,见路边有一家点心铺子,正想拉着小兄去买些尝尝鲜,突然几个大汉不动声色的出现在身边,成掎角之势将他们包围:“我家主子有请,两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沈长林打量着那几个汉子,若他和小兄拼命反抗,应该能逃脱。
但他们初入京师,应从没与人结仇,沈长林给沈玉寿使了个眼神——跟过去看看,见机行事。
几个大汉带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尽头,一见那马车,兄弟俩松了口气,是方才和林月贤同行并纵马伤人的采月郡主。
郡主的声音清脆而尖利:“就是你们两个,害的月贤哥哥弃我而去?”
说着郡主掀开帘子,居高临下的瞪着沈长林他们俩:“你们认识月贤哥哥?”
想起林月贤方才说过的话,沈长林摇了摇头:“不认得。”
但总要为林月贤寻他们找个合理的借口,于是沈长林道:“方才我从马蹄下救下孩子,那公子见我身手敏捷,又感于我仗义救人,便请我喝了杯茶。”
沈长林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郡主的神情,显然她的疑虑和火气并有消解。
于是沈长林开始满脸正经的编瞎话:“那位公子还说,郡主是极善良天真之人,纵马只是为赶时间,让我们不要误会郡主的为人。”
采月郡主一喜,明明心中特别高兴,却偏偏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的?月贤哥哥真这样说?”
见沈长林点头,采月郡主才笑出声来:“本郡主就知道,月贤哥哥心中有我,只是他不说罢了。”
“那位公子还说,他来找我们的事保密,不想张扬出去。”
沈长林说这话的时候采月郡主已将车帘放下:“知道了!月贤哥哥自有考虑,他怕本郡主不自在。”
说罢马车驶出车厢,沈长林沈玉寿无奈一笑,总算应付过去了。
回到客栈,文平宪已经寻到了合适的地方,三人搬了过去。
赵悲煦在亲戚家住了两日,实在受不了京都赵家深宅里的生活,也搬了过来,和沈长林他们同住。
又过了几日,沈长林经过各方打听,最终决定和沈玉寿先去淮华书院试一试,而赵悲煦只有一家书院的推荐信,便只能去白鹿洞了。
翌日清晨,三人穿戴齐整,拿上推荐信以及自己文章的合集,前去书院应门。
白鹿洞书院和淮华书院在两个不同的方位,因此走出住处所在的街巷后,赵悲煦和沈家兄弟便分开了。
而沈长林沈玉寿走了两刻钟,便到了淮华书院门前。
只见其红墙朱瓦,高门深檐,占了几乎半条街,非常的大气恢弘,赤色牌匾上书‘淮华书院’四个大字,来先帝亲笔御书。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对小兄道:“我们进去吧。”
四大书院绝对是大干国的最高学府,从在士子间的威望来说,国子监都要略逊一筹。
门子将他们领入书院里面一小书房,一股好闻的松香味盈盈满室。
“祝夫子随后便来,请二人稍安。”
说完门子又奉了茶水,接着便退了出去。
沈长林和沈玉寿闻着松香味的香,渐渐平静下来,在小书房里等着夫子前来考核。
第72章 誉亲王
◎治理一方足矣◎
沈长林沈玉寿一等, 便是半个时辰。
幸好他们出发前用过早饭,不然此刻定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二人端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的喝几口茶水, 倒也不急躁,淮华书院的夫子个个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有才的文人, 有些怪脾气不足为奇,当日许先生在府学收弟子,不是也晾了他们一早上么?
为了求学, 这些都忍得, 耐得,受得。
期间门子来添了一回茶水,不知不觉间,又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
屋顶上传来了猫儿喵喵叫的声音,接着是一老先生焦急的呼唤声:“绒绒快下来,下来呀,哎呦呦,小心不要摔着了。”
沈长林起身往门外看去, 只见院里来了位着青色道袍的老者, 正心肝宝贝似的将只全身雪白、长毛鸳眼的慵懒大猫抱在怀中, 脚步虽往书房迈着,注意力却全在大猫身上。
老者轻柔地抚摸着猫儿柔顺的皮毛, 直走到书房门口, 才抬头看见沈长林二人。
想来这位老者便是祝夫子了, 他们急忙开口拜见。
“学生沈长林,见过祝夫子。”
“学生沈玉寿, 请祝夫子安。”
祝夫子是个很和气的老头, 抱着猫儿微微一笑, 边往书房走边说。
“今日晨起,老夫的绒绒,哦,就是这只猫儿,和宋夫子的养的狗儿打架,猫狗顽闹,本该随它们去,岂料那宋老匹夫……哦哦,宋夫子,竟来拉偏架,害我家绒绒落了下乘,老夫气不过,就与那一狗一人大战了数十会合!因此来晚了,莫怪莫怪。”
竟是帮猫儿打架去了。
沈长林不禁莞尔,看来祝夫子是位地道的猫奴了。
“学生岂有怪罪之理,护己所爱,人之常情也。”
沈长林正说着,祝夫子怀里的猫儿懒洋洋的冲他喵了声,仿佛在赞成他的话,还伸出肉爪想去扒拉沈长林荷包的流苏。
“它喜欢你。”祝夫子说着将猫儿放下,满脸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