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沈长林没有客气:“那便多谢煜照兄了,我们住在槐花巷,入巷左侧第三间院子……”
“哈哈哈,什么府上,不是住大杂院吗?”
话没说完,前方拐角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是林天逸,他今日也正要收拾东西离学归家过节。
一个多月未见,林天逸依旧锦衣华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反观沈长林二人,因风餐露宿,略有几丝风尘仆仆的沧桑,林天逸也好不到哪里去,清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听见赵悲煦问沈长林府上居于何处,林天逸觉得好笑,他是偶然发现沈长林家住址的,竟连个独门独院的小破屋都买不起,和一群乡巴佬住在大杂院中。
他看不上沈长林沈玉寿,也觉得和沈家兄弟做同门的赵悲煦糊涂,于是他决定看在林赵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好心的提醒赵悲煦一番。
“煜照兄,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哪个读书人不是风不吹日不晒,一心扑在圣贤书上即可?许先生是大儒不错,但……”
林天逸贴到赵悲煦的耳边,继续低声说着:“但我看许先生这次并不想好好教你们,恐怕是他自己想要游山玩水,找个授课的幌子拉你们作陪呢,要不是我机智,险些也成了陪客中的一员,现改投王先生座下,这段时日收获颇丰。”
赵悲煦听着,脸色阴沉下来:“飞羽兄,你不是因心疾不能出远门,才改投别人的吗?”
“嗯?”林天逸一愣,心想赵悲煦还真是个书呆子,“总要寻个体面的借口嘛,煜照兄要想改投王先生,我可帮忙引荐……”
“不必!”赵悲煦是一心读书有些死板的人,同时恩怨分明,林天逸假言心疾的行为在他眼中和背叛师门没二样,“我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奸猾之人,况且,许先生大善,勿要污人清名。”
沈长林则冷剜了林天逸一眼:“大杂院又如何?古语有云,君子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林天逸,我不与小人论长短,再会。”
说完三人看也不看林天逸一眼,径直走过。
林天逸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怄的不行,他是天之骄子,沈长林一个贫家子,凭什么看不起他,还有赵悲煦,实在读书读傻了,竟跟沈家兄弟厮混在一处,简直自降身份。
“哼,你们等着吧,看开年的考评,谁名列前茅,谁垫底,你们天天游逛荒废学业,我看你们定会一败涂地!”
听见林天逸在身后叫骂,沈长林简直气笑了:“竟有此等狭隘无知之人。”
沈玉寿接话:“他恼羞成怒方失分寸,平日在先生同窗面前,有好一张斯文假脸呢。”
小年前夜,景安城下了场大雪。
沈长林沈玉寿玩心起,暂时扔下书本,带着同院的孩子一起堆雪人,大杂院人多,有三五个小孩,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笑闹不停。
钱氏第一次在景安过年,贴窗花,打扫屋舍,备年货,一项一项的准备下来,竟比在村里的时候还热闹还有年味,毕竟以前只一家五口人过年,而这院里住了二十多口人,自然比从前热闹多了。
年三十前两天,沈长林沈玉寿将家里多做的一份年菜用食盒装好,给顾北安白雪送去,顺便请师母给罗氏和沈如康搭脉。
趁着过年休息,钱氏想让儿子媳妇吃几剂补药调理身子。
白雪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从年后开始,她就要结束医徒生涯,和魏医士一样,可坐堂看诊了。
“恭喜师娘,终于得偿所愿啦。”
白雪掐了掐沈长林的脸颊:“小长林就是嘴甜会说话。”
沈玉寿见屋里只有师娘和做饭的婆子,问道:“先生还在兴源县未回吗?”
“工程出了问题没办妥,过年他不回来了。”白雪有些怅然,“年后我去兴源看他。”
沈长林估计这和乡绅闹事有关,他一直悬心兴源县的事,也想看看现状,忙举手道:“师娘,带上我吧,我和您一块去。”
沈玉寿也央求:“我也想去看看。”
兴源县不算太远,加上白雪也想路上有伴,在问过沈如康和罗氏的意见后,她笑着点了头:“行,我初二出发,到时候去槐花巷接你们。”
东风扫寒雪,榆柳沉睡中。
初二这日,他们准时出发,前往兴源县,白雪雇了辆马车,三人出了城,慢慢往兴源县去。
这一路无风无雪,天气算得上不错,只是春寒料峭,到底寒冷刺骨,幸好钱氏罗氏给做的新冬衣暖和,可以抵御这份严寒。
“到啦。”沈长林二人来过兴源县,熟悉路程,见到灰败的城门还有断断续续的城墙,就知县城到了。
白雪往外看了几眼,和第一次到兴源县的人一样,发出了:“这么破。”的感叹。
车夫一边问路,一边将车往县衙赶,到了门口,白雪带着沈长林沈玉寿下了车,只见县衙大门紧闭,敲了好半日才有一个门房出来开门。
“请问自景川府来督工的课税司大使顾北安在吗?”
门房蹙眉:“顾大人不在此处,他回景安城过年了。”
白雪满腹疑团,忙向门房表明身份,以便继续询问。
据门房所言,顾北安是年二十八那日离开的,兴源县至景安城正好两日车距,若顾北安真的回城了,该在年三十那日抵家,就算路上误了行程,最迟大年初一也该到了。
但他一直没出现。
白雪决定去顾北安在兴源的住处看一看,县衙后面有几间旧厢房,顾北安督工的这几个月便住在那,他同白雪提起过。
“这可不成。”门房老头拦着他们不许进县衙,“岁假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县衙,你们莫要为难我这老头子。”
沈长林听出这是门房的推脱之语,无凭无据,确实无法让老头彻底相信他们的身份,可眼下寻人要紧,他们没功夫在自证身份上花时间。
“阿伯,我们只进去看一眼,你若不放心我们,大可一起跟着进去,你看我们仨,弱女稚童,也不像骗子坏人吧?再者,顾大人身为朝廷官员,受命来兴源督工,他的人身安全干系重大,你今日这般阻挠,若真出事了,能逃得了干系?”
门房老头一愣,正琢磨着,沈长林沈玉寿和白雪已趁他分神的功夫,直接往衙门里走去。
“哎呀,等等我。”
门房赶紧关上大门,跟着他们进去。
县衙的格局大同小异,路不难找,沈长林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后院的厢房。
沈长林一眼就瞧出不对来:“厢房门外未挂锁。”
这几间厢房很偏僻,平日衙门里没什么人来,门房老头踮脚看了几眼:“许是走的匆忙,忘了。”
忘了?顾先生可不是粗心至此的人。
白雪深吸一口气,急走两步,推开房门,沈长林沈玉寿紧跟师娘脚步,一齐走入室内。
屋里东西很少,除桌椅床凳外,别无他物,沈长林在屋里转了两圈,注意到书桌上有本摊开的书,砚台里有未干透的墨迹,毛笔搁在一旁,并且,厢房的窗户也未曾关闭。
另一边,白雪清点了顾北安的随身物品,一件不少。
种种迹象均表明顾北安没有离开兴源的打算。
白雪脸色煞白,沈长林和沈玉寿挽住师娘的手臂:“报官吧,我们去找兴源县县令。”
门房老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带你们去!”
兴源县令姓吴,居于县衙外的私宅中,待他们赶去吴宅,却得知他今日携家眷下乡吃酒拜年去了,问起家仆,说不知具体去向,于是一行人又赶到县丞家,县丞一家则外出访友了,接着又去主簿家。
沈长林感受到了兴源县吏治之乱,其民生凋敝,除年年发大水外,恐怕另有原因。
“老伯,你可知县里的大乡绅大地主都有哪几家?”
门房一仰头:“我当然知道,王家、钱家、贾家最大,这三家有良田成千上万亩呐。”
沈长林继续追问:“那阻挠水库修筑,讨要粮食的,可有这三家的人?”
门房一愣,张了张嘴犹豫半晌,到底什么都不敢讲:“你说的话,老头子我全听不懂。”
他不肯说,沈长林却心中有数,王、钱、贾三家在本地必是横行霸道的存在,否则门房为何不敢言?说不定顾先生失踪,也和这三家脱不了干系。
兴源县水深,说不定县令县丞主簿等人也是为虎作伥者。
“师娘,玉寿,你们继续找人帮忙,我寻一匹快马,现在就回景安,找自己的人来。”
沈长林将自己的想法简略说来。
白雪思考了一番,这是个稳妥的法子:“但,长林你确定能坚持吗?”
从兴源回景安,一路飞驰,会又冷又累。
“没问题,同王指挥学了两年本事,我的骑术早就很精湛了,前阵子又同许先生游学,什么苦没吃过,小意思,师娘你就放心吧。”
沈长林说的话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有自吹自擂之嫌,沈玉寿明白,长林这么说是想让师娘安心,他是兄长,此事本该他顶在最前,可他的骑术没长林精湛,也没有长林足智多谋,为了大局着想,他就不强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