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兴奋。
沈长林觉得,他们这一车像是初次春游的幼儿园学生,而顾先生则是被搅的头大的幼教。
“对,那簇野花开的妙。”
“这……我也不认得方才那只鸟什么品种。”
“今晚住客栈……”
但新鲜劲过去,旅途便开始无聊,而后变的煎熬,车颠路远,风寒日晒,总之没一处自在的。
等夜晚投宿的时候,沈长林的腿都软了,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路,轻飘飘,晕乎乎。
而这只是开始,他们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距离。
沈长林终于深刻的明白,为什么钱氏对他俩出远门有那么多的担忧,路上实在太煎熬了,身体不好的人根本熬不住,万一路上生了病落了单,很可能会小命不保,一病呜呼,并且通讯落后,山高水远,很可能数年后,亲人才会知道消息。
好在沈玉寿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他自己也身子强壮。
这一晚,他们投宿在一家乡野客店,只有通铺,一行多人挤在一起,倒也睡的香甜。
第三日下午,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了隔壁的洪征县,在这儿登船,船沿着沱水河前行数日,就到了景川府,但要进入景川府的府城景安,还需要走两日陆路。
众学子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拖着酸疼的身躯上了船。
沈长林和沈玉寿练拳练出了精气神,竟不觉累,众人都进仓房休息了,他俩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水天一色,落日霞光,吹着湿润的江风,竟十分雀跃。
那是一种海阔天空,鱼跃水面,稚鸟出巢的新鲜感。
白雪有些劳累,已睡着了,顾北安出来透气,见到两个小学子便走了过来,顺便帮他们复习一些地理常识。
“本朝有两京十三布政司,永清县隶属平南布政司下隶的景川府,而这条沱水河,源自白沧河源,流经容越府、景川府、明行府、北华府,最终汇入海阳湖,流域广阔,滋养了数百万人民……”
伴随着顾北安的讲解,夕阳渐渐坠入江面,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了,只有粼粼的波光闪动着。
两个小学子听的如痴如醉,这些知识平日在课堂上讲过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般,身临其境,那种感受完全不一样。
沈长林呼吸着带江水潮腥味的空气,思绪飞的很远很远,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走出永清县的那方天地,再多去别处看看。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终于到了。”
这天傍晚,一干人终于看到了景安城的大门。
景安城石砌的城门高耸着,沐浴在一片金光中,壮观,气派,那是永清县不会有的风景线。
顾北安看了看日头西斜的程度:“我们要走快些,城门要关了。”
听了这话,不等他再次催促,大家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哪怕精疲力竭,也要迈开步子往前冲,今日要是进不了城,便又要耽搁一日。
于是众人互相鼓励,加快脚步,终于顺利的经过盘查进入了内城。
景川府下辖十五县两属州,人口近百万,是平南布政司的大府,景安城内亦十分繁华,居住人口达十万之巨,众人入城时夜幕刚刚降临,等他们入得内城,天已黑了,街道上的商铺陆续掌灯,挂出各色彩灯,令人眼花缭乱。
街面上叫卖声不断,吆喝声不歇,行人熙熙攘攘,嬉笑走过,穿华服的,坐香车的,骑马的,络绎不绝。
看着新鲜稀奇的一切,众人的疲惫一扫而光。
顾北安先带大家安顿在客栈,吃了一餐热饭后让众人休息,承诺明日带大家逛一逛景安城。
近十日的长途跋涉,大家确实累惨了,几乎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沈长林揉着惺忪的睡眼,见白雪正站在窗前看街景,见沈长林醒了,她笑笑:“可算睡饱了,起来漱口洗脸,吃点东西吧。”
“先生呢?”
“一醒来就找先生,当我这个师母是什么,是空气吗?”白雪掐了掐沈长林脸颊上的软肉,佯装生气。
沈长林揉了揉脸:“空气才好呢,谁都离不开空气呀。”
“就数你最会说话。”白雪将沈长林的衣裳扔过去,“你们先生去租房子了。”
顾北安在景安城有熟悉的中人,可以租到僻静且价钱相对合适的院落。
众人睡饱喝足,顾北安也拿着钥匙回来了,于是又是一番折腾,各自背好书箱背上行囊,跟随顾北安来到即将暂居两个月的小院。
院子青砖白瓦,和当初小小的清风书馆格局略有相似,但是房间更多更小,毕竟景安城商业化程度更高,人口密度更强,人均居住面积更窄。
于是房间的格局就成了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柜而已,沈长林看了看,也就比当初县考的号间大上一倍罢了。
二人合住一间,沈玉寿沈长林兄弟俩自然在一块。
大家将行李安放妥当,也到了晚饭时刻,顾北安信守承诺,做起导游,带领大家开启夜游景安的任务。
吃穿娱乐,景安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显然高于永清县几个档次,各商肆内商品琳琅满目,并且已有了精细划分,比如有专营笔的笔店,专卖鞋的鞋店等,众人都挑花了眼,白雪紧盯大家的荷包,告诫诸人,要买东西买礼物,也等府试结束再说,免得银子提前花光光,到时候影响考试状态。
妇唱夫随,顾北安也严肃提醒:“莫要忘了此行目的,一切以考试为重。”
大采购是不能的了,但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五脏庙还是很有必要,民以食为天嘛,景安城的饮食文化十分深厚,糖蒸酥酪、如意糕、龙须酥、合欢汤、珍珠翡翠汤圆等小食/精致美味,玉带虾仁、锅贴鱼片、醉排骨等荤菜鲜甜爽口,总之,各色美味佳肴,应有尽有。
享受完美食,几乎每个人都是扶着肚子回来的。
今夜饕餮一番,从明日开始,便要闭关苦读,修身养性,清淡营养的饮食,等待四月中旬,府试开考。
不过,在复习前,还有一些琐碎手续要办理稳妥。
前面有提到,景川府下辖县州多,此次参加府试的学子一共有一千多人,但这一千多人中,不是人人都会前来应考,因为各色原因,每年都有部分考生缺考,因此府衙知府大人下令,最迟在开考的前五日,应考的学子就要拿上学引、路引到衙门报到,这样才会安排该考生的位置。
考生报到,自然该归府衙学官们管,但是今年人手不足,知府就派管理文书的经历司前来协助。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经历司的头儿正是那位招人厌恶的陆经历。
陆经历皮笑肉不笑的:“唷呵,这不是顾训导嘛,又见面了。”
“……”
不仅顾北安不舒服,沈长林见到陆经历,也觉得像吃了只苍蝇那般恶心。
按照这位老兄的套路,在核对考引路引的时候,只怕又要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了。
好在临走前县令大人拨了足够的银款,顾北安想要拿出几十两填陆经历这只貔貅,还是可以的,但他不想助涨这类人的风气。
陆经历上下打量顾北安一番,他知道这位陆大人看轻自己,但那又如何,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今日,就要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顾训导,这份路引上写这位学子面白,可我看,这面色怎么偏黑啊……”
“哎呀,这份学引是谁写的,这个指纹摁的未免太过于模糊了。”
顾北安冷冷盯着陆经历,应对着他的挑刺,内心天人交战,究竟是软下来装孙子,还是和他硬抬到底。
沈长林向四周看了看,和沈玉寿耳语了几句,而后悄悄跑开了,他的年龄才十一岁,在古代还是可以童言无忌不挨罚的年纪。
府衙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这六房都在官署内,相隔应该不远,沈长林想起吏房的长官是永清县令的熟人,便想去寻他帮忙。
沈长林一路找一路走,隐约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此次粮运由元同知负责……兴源水库的事情,工房可拿出了具体……”
景川知府宋槐程正与幕僚商谈公务,突然前方出现一面生的小童,个高板正,英眸薄唇,穿着一身灰蓝棉袍,足蹬簇新的牛皮短靴,脸上稚气未脱,却已有清隽男儿的雏形了。
“来者何人呐?”
宋槐程身旁清瘦脸的幕僚提醒道:“小子见了知府大人,怎么还不见礼。”
他只想找和熟人帮忙说情,没想竟踩狗屎运遇见了大领导,沈长林一喜:“永清县考生沈长林,见过知府大人。”
陆经历,别怪我下手太黑,
毕竟,我还只是个孩子呀。
“你竟是赴考的?”
宋知府略有几分惊讶。
他进士出身,生于书香世家,见过不少的青年才俊,他的一位同窗十五岁便中解元,所以宋知府惊讶的,其实是永清县那样学风低迷的小县,竟有这样年少聪慧的学子,而不是十一岁便能过县试这件事本身。
“是,学生方才正在户房勘验路引考引,可是排队人太多了,学生想早些勘验完毕回住处复习,因此才想寻找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能勘验,无意冲撞了知府大人,还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