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民到底是何来历!”
从踏入箭阵起,他们就好像落入连环计中一般,层出不穷的机关接踵而至,把他们逼的上蹿下跳,再加上秦朝楚被困,云清澜颇有些气急。
秦朝楚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被巨石压顶的人根本不是他:“云小姐不是早就知道,此地山民并非寻常人家。”
云清澜蓦地一怔。
经秦朝楚提醒,她突然想起初见知方时的情形。当时情况紧急,云清澜并未来得及细听,可现在想来,知方的语气定是极为了解云家。再加上后来知方独独放她离去反被她擒制,如此种种,必然是和云家相熟。
只是祖父虽在朝中德高望重,但个性又实在古怪,每日下朝后除了呆在军中几乎少与人来往,又怎会与一群衡芜山的山民扯上关系。
季娇。
云清澜指腹摩挲着袖中的生辰牌,不知为何,季姓在整个武朝都极为少见。
姓季的官家,当今朝堂上似乎没有,若再往前推个二十年,云清澜隐约记得,柳莺飞曾提起爹爹云一郎的教书先生好像叫季伯生。
可听娘亲的意思,那季伯生不过是个翰林学士,颟顸无能不知怎的在翰林院混了个一官半职,又有什么能耐在山中修筑机关?
云清澜想不清,武昭十年间的事离她太远,那时她甚至还没有出生。
她收拢思绪,目光落在眼前的铁笼上:“五皇子,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云清澜两手抓住铁笼,那铁笼栅栏粗重,从光滑的精铁触感上,云清澜突然发现这铁笼竟是由一排摘了红缨的长枪排列而成。
长枪上有雕花尖矛,是云家练兵时惯常使用的花枪。花枪入手,云清澜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这季家,竟真的跟云家颇有渊源。
难道···真是季伯生所为?
季伯生早在多年前就下落不明了,若是他藏身山中,又能有这般手笔,那藏的不可谓不深。
云清澜一番尝试,可那铁笼却在其上巨石的重压下纹丝不动,一番挣动也只是让没入石壁的无涯剑松了几分。云清澜见状愈加不敢轻举妄动。
“云小姐不必忧心,且放心往前去。”
云清澜挣不开铁笼,四下搜寻一番亦是一无所获,不由得心中有些焦躁,秦朝楚见状出言安抚她,竟叫云清澜略觉慌乱的心莫名定了几分。
秦朝楚语声温和如山间细流,颇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这山中陵墓无人看顾,机关想来是为了防止野兽或外人叨扰墓主,至于破解之法,云小姐或可在墓主旁搜寻一二。”
云清澜确实慌张。
机括之法她只曾听闻却不曾见过,如今山洞黝黑,她被层层机关逼入此地本就渐生出几分焦虑,再加上季家诸事又屡屡与云家有所牵扯,她久居深闺,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一番搅弄下只觉脑中混沌。
秦朝楚一番提醒,云清澜也明白过来。这洞中机关虽将人逼入绝境,但却也处处留有生机,许是怕族人误闯伤及性命,只是将人困住罢了。
思及此云清澜终于定下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显出的几分失态。被几个机关和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弄的方寸大乱,这哪里像个统御全军的将军。
云清澜抿抿唇,下意识地朝秦朝楚的方向看去。
铁笼狭小,秦朝楚盘坐其中,似是瞧出了她心中胆怯,在云清澜茫然无措的神情里冲她展颜一笑:
“云小姐,从来都是我心中的常胜将军。”
第32章 血色南珠
云清澜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狭洞中, 原本心中还有几分忐忑,却没想到后面的路竟出奇的顺利。
除了洞中弥漫的毒瘴雾气和偶尔射出的乱箭,山洞中再也没有出现其他难以应付的机关。
再加上一番行走云清澜也觉出些规律:狭窄山洞中机关大多埋在左侧, 若是贴着右壁行走,一路便再也没有遇到什么阻隔。
左死右生, 如此简单规律叫紧张了一路的云清澜都觉出几分好笑:不知设计这机关的人对左是有什么执念。
云清澜又走了一阵, 面前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余光中看到一侧石壁上隐有烛台, 云清澜上前用火折子点燃,一间供奉了上千牌位的祠堂就于无尽黑暗中缓缓浮现在云清澜面前。
烛火幽幽,外面不论如何喧嚣, 这深山中的万牌祠却都只有一片沉寂。
一股无言的悲怆从云清澜心底蔓延出来。
尽管已在乱葬岗见了几乎成山的尸体, 可看到满窟灵牌的这一刻,云清澜心中却还是不由得一滞。
在这个硕大洞窟中, 千百牌位默然垂挂,他们从石壁最底层一路排列至洞顶, 环绕着面向洞窟正中,犹如无数道□□的目光落在那银甲红袍的少女身上。
云清澜的视线在那些牌位上一一扫过,季伯生的名字在最下列,看起来不过是季家的一族旁支。
季家果然是个名门大家。
季知方的名字排列在第二层, 观其位置似乎在族中地位颇高。可这也是最令云清澜不解的地方:他明明还活着,怎会在此供奉自己的生辰牌?
云清澜继续抬眼向上看, 只见万牌祠的最高处, 正一高一低地挂着两个牌子,位置较高的那处牌子上空无一字, 只在牌前挂了颗血红南珠。
南珠珍贵, 能佩戴的人无一不是天潢贵胄, 其中血色南珠更是少见,怕是百年难遇其一,如今竟被挂在这深山洞窟中。
云清澜心中暗惊,对季家愈发好奇,又紧接着看向略低几分的生辰牌。这个牌子上倒是有名有姓,上书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季鸿儒。
整座祠堂的牌位约莫都出自两人手笔,虽乍看同出一家,但细观下依旧有所区别。
以季鸿儒为首的牌位笔迹苍劲,一笔一画下力道内蕴其中;而以季知方为首的那部分牌位笔触则更显狂放,提笔勾折间颇有几分飞鸟鶱腾之势,墨迹看上去也是新的。
云清澜将窟中牌位细细看了一圈,除了季氏,牌位中还混杂着许多其他姓氏,只是这些姓氏名牌位次靠后,许是季家的一些外姓旁支。而除了季伯生和季知方二人,她也再没有看到什么眼熟的名字,似乎这些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长逝。
可云清澜想不通,这里若都是百年前季家先人的牌位,为何季知方的名字却又能高列第二排?
季鸿儒和无名氏牌位下并排放着两口长棺,这两口长棺一黑一红,同牌位一般,位置上红棺比黑棺略靠里几分,显出些错落差别。
种种迹象表明,这红棺中人比那黑棺中人的身份更为显贵。
难道红棺中人就是季娇的太爷爷?
可奇诡的是,这窟中黑棺棺面光滑亮丽,棺前还留有灰末纸钱,看来是常被人祭拜,而那红棺却少有人擦拭,上面还落着厚厚灰尘,看起来是久无人问津。
若为先祖,又岂有不拜之理?云清澜若有所思地看向那高悬南珠,这红棺之人···莫不是皇家?
武朝以黑为尊,以红为贵,朝中一品大臣下葬若得隆恩可启黑棺,而皇室宗亲下葬则多用红棺。
难道这里安葬的,是朝中重臣和皇亲?
可若是朝中重臣,又何以会带着全族流落至此?
云清澜想起衡芜山中的险峻地势和山间毒雾,举族来此无疑是自寻死路,这季家倒是不知犯了什么罪。
她的视线在洞窟中缓缓流转,最终落到黑棺前的一方铜盆上。
铜盆中满是灰末,隐隐可见一角书信残留。
云清澜将那残信捡起来看,信的前半部分都已被烧毁,只留了最后几行:
“……武帝昏聩,云家败落,今龙虎军不过盗匪之师。偷盗抢掠无恶不作,实乃天下之耻。父在天有灵,万莫对此贼军忧心。
今弃姓埋名,只为苟且偷生,儿无言自辩,只等九泉后再向父跪罪。不孝子知方敬上。”
偷盗抢掠无恶不作,云清澜看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季知方说的大概是龙虎军掘拿番薯一事,不告而拿,此事云清澜自知理亏,只无声地抿抿唇。
至于弃姓埋名,又留下旧名在这祠堂中,看来季知方是真的打算带族人投奔稷元了。
云清澜微叹了口气,想起些许事情来。
十丈天坑里初见知方时,她就发现,知方身边的不少山民都或多或少藏有隐疾。他们有的四肢僵硬行动不便,有的则神情呆滞口齿不清,其中更尤以年轻山民为最。当时云清澜并未多想,直到如今见过季娇后才想通因由。
衡芜山环境恶劣,本就不宜居住,季知方带族人久居于此,日子长了难免染上各式各样的怪病。这些怪病症状不尽相同,跛足哑口,厉害些的染上剧毒全身溃烂,就像季娇那般。
他们身在山中缺物少食,年纪小的族人耐力不佳,病了也常得不到医治,只能苦苦捱着,落下一身顽疾。
可这总归不是长远之计。
如今季知方要带族人们寻条活路,对此,云清澜无话可说。
她将残信放回铜盆,又起身将季娇和葛秋竹的生辰牌挂上洞壁,一边想着被困铁笼的秦朝楚,一边缓缓踱步在万牌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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