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风云变幻,等她从诸事中脱出身来时竟已过了四月。算算日子,即便这送亲的仪仗再慢,他们三月内必也已到了达腊。
而如今武朝覆亡,和亲一事就再无从说起,达腊人凶猛好战,双方多年争斗下又早与云家结下血仇,此时郡主身份如同虚设,将门之女却招愤致恨,兄长在那边孤身一人又无依仗,如今势弱只怕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么想着,云清澜脚下就走的愈快。
一路疾行,云清澜终于在夜幕将至时抵达沛南边境的一处县城。
县城毗邻塞鲁河,是武朝的边境县城。以塞鲁河为界,武朝和达腊分治南北,这塞鲁河常年河水湍急,是沿岸百姓的母亲河,可酷热之下河水干涸,那原本汹涌奔腾的河水就只剩干裂的河道。而越过河道,就是达腊。
云清澜站在城门前,于昏昏夜幕中抬头去看,便见那石刻的牌匾上正赫然写着“平仓”二字。
平仓县。
云清澜一边心下默念,就一边跟着一脚迈进城中,可进了城,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槐夏:四月
真离谱男主又要下线了··(我不是人)
第132章 无人之地
要说平仓县在武朝边境也算是个不小的县城, 城中道路宽阔,两侧商户罗列,城门口处竖着几座酒楼, 叫人看着也觉是个富庶地方。
可如今却是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云清澜缓步其中,看着家家户户都人去楼空, 一边走着, 心中就也一边明白过来。
这天下大旱, 是越往南就越酷热难耐。平仓县远在沛南, 在武朝境内大约算是灾情最为严重的地方。他们缺水少粮,生活无以为继,虽说有稷元粮队伸出援手, 可押粮的队伍自北向南, 沿途又要赈济周边郡县,待姗姗来迟赶到平仓, 这里大约早就尸横遍野了。
既不能坐以待毙,那想来他们是举家搬迁, 往别的地方寻出路去了。
正想着,街角处就又突然传来几声动静,云清澜循声去看,就见一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蹲在街边一处竹筐前翻找东西。
一不留神闹出动静, 那男人就惊恐地四下张望,待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云清澜, 就紧接着脸色煞白。
男人滞在原地, 枯瘦的身躯更是剧烈颤抖,云清澜见状眉头微蹙, 正欲上前询问一番, 可那男人看见她动作, 就突然如受惊的鸟儿站起身,紧接着就一瘸一拐地往街角胡同深处跑去了。
在巨大的惊恐面前,就是连跛足的人也能跑的极快,云清澜上前在那跛足男人方才坐着的地方停下脚步,低头看去,地上就只余几块干硬的馒头碎渣。
那碎渣看着是被人为地掰成了小份,许是愈加炎热的天气招致变质,发黄的馒头上还透着些许褐红。
云清澜默默叹了口气。天灾人祸,最受苦楚的终究还是百姓。
眼下就只希望稷元的粮队能来的再快一些——现在应当是大胤了。
月出东山,云清澜就随意寻了街边的一处客栈。见黢黑的客栈内空无一人,云清澜就先微微敲门示意,等了片刻后无人应声,才踏步而入。
借着稀薄的月色,云清澜就缓缓走到一处方桌前坐下歇脚,身体终于得来一刻放松,那连日奔波的疲乏就紧接着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叫人觉得昏昏欲睡。
云清澜微微闭目,调息片刻后才又拧开随身的水囊。
可还未来得及将其送至唇边,耳边就忽然响起一道幽冥般古怪沙哑的声音:“请问你···看见我家阿鸢了吗?”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形销骨立的妇人。
那妇人手捧着一盏油灯,其脸颊凹陷,眼圈青黑,可肤色却粗糙惨白,昏黄烛火映在她脸上落下阴影,叫人看起来就活脱如野鬼一般。
云清澜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见云清澜不说话,那妇人就又抖着干裂的唇瓣再次一字一顿地开口问她:“你看见,我家阿鸢了吗?”
黢黑的客栈寂静无声,其间二人一坐一立,偶有夜风穿堂而过,就带起那帐台上的草纸沙沙作响,叫人听来不由觉出几分阴森诡异。
“没有。”
云清澜回过神,她先是摇头,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戴着斗笠,怕眼前的妇人看不太清,就又紧接着出声应她。
“···哦。”
过了良久,那妇人才僵硬地应了一声。
紧接着,那麦秆般枯瘦的身子就如僵尸般缓缓转动,干瘪的妇人不再理会云清澜,只游魂一般端着昏暗的油灯转向店门,可正要离去,却又突然被云清澜叫住了。
“你喝吗?”云清澜举起手中水囊问那妇人。
方才借着烛火,她就隐约看见了妇人那干裂的口唇,其上遍布血痂,想来是已多日滴水未进了。
如今天下大旱,这平仓县中是早就没了水源。
尽管此刻的云清澜自己也是捉襟见肘,饥渴交加,可看着那骨瘦如柴的妇人,她就依旧是于心不忍。
那妇人停下脚步,闻言就又缓缓扭过头来。
妇人扭过头,可身子却又是没动的,从云清澜的视角看过去,这妇人整个人就都以一种极为扭曲怪异的姿势站在原地。那两颗深深凹陷在眼眶中的眼珠僵硬而缓慢的看过来,先是在云清澜身上无声地游走一圈,直到最后才落在其手中高举的水囊上。
此刻,那半满的水囊正因云清澜方才的动作荡出几声清脆回音,听见声音,妇人那僵滞的眼珠就几不可查地颤动几下,可她看着那水囊,却久久没有应声。
“谢,谢谢。”
又过了许久,黢黑客栈里才重又响起那沙哑缓慢的声音。
可说完这句话,那妇人却也并未前来接过云清澜的水囊,反而是重又扭过身,向着门外缓缓离去了。
没想到这平仓县中居然还有人。
云清澜无声凝望着那妇人于夜色中消失的方向。
老弱妇孺,大灾之下,他们总是最难捱的。运气好一点的被人照拂,而运气不好的,就像这妇人和其口中的阿鸢一样被人抛弃。
可在这件事上云清澜却也无能为力。
她能一剑开生死,却不能凭空变出粮食,如今全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来的,也不过就这一囊水。
云清澜叹了口气,心中就又涌起密密麻麻的无力。于是她就又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滞了片刻,待那涌上心头的无力感渐渐消散几分,才重又扭头四下打量一番。
这客栈漆黑一片,即便是借着稀疏月光云清澜却也依旧看不太清,再加上随身也未带火烛,其视线在周遭游走一圈下来,心中依旧满是迷蒙。
店中无人,视物不清的情况下云清澜就也不想贸然走动,所幸有了落脚之地,即便只是一方木桌,那也能坐着歇息一夜。
云清澜微微闭目,正打算就着这方桌休息,正此时,客栈外却又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追逐声。
“抓住她!”
“抓住她!”
随着几声突兀的高叫,那先前离开的枯瘦妇人就又突然惊慌失措地狂奔着折返回来,那原先呆滞的瞳孔如今满是恐惧,看见云清澜,就沙哑着哀嚎一声,扑跪到云清澜脚边。
“救、救命!”
借着月色,云清澜就隐约看清追来的是几个身形壮硕的男人。
这几个男人手持弯刀,腰系马鞭,脚上各自着了一双暗棕色的皮革靴,叫人看着不像是武朝人。
来人气势汹汹,为免损坏店中物什,云清澜站起身,先是将那妇人护在身后,又紧接着提剑上前几步挡在门前,将那几人拦在门外,才冲那几人道:“什么事?”
眼下云清澜虽是用了女声,可斗笠遮面又手提长剑,叫人甫一看去,就只觉深藏不露。
追来的几个男人相互间对视几眼,片刻后才又抬手指着云清澜身后的妇人道:“她偷了我们的东西!”
云清澜闻言就回头看去,只见那骨瘦如柴的妇人正抖着筛糠似的胳膊护在胸前,其左侧微微隆起,看着真是在胸前护着什么东西。
“我、我没有。”
见云清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妇人就又捂紧胸口哀叫一声。
这妇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说起话来都叫人觉得是气若游丝,哪来的胆子偷几个壮汉的东西?
云清澜收回视线,顿了片刻就又冲几个男人道:“既然你们说她偷了东西,那她偷了你们的什么东西?”
这几个男人明显一滞,他们看着面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貌的云清澜,眼中露出几分惊疑不定,紧接着又指着妇人高声道:“她偷了我们的吃的!”
似是看出云清澜外乡人的身份,这几个男人指向妇人时的语气就变得更加笃定:“就藏在那!”
他们恶狠狠地说:“这么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女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大旱之下走投无路,人被饿急了倒是真有可能会铤而走险,更何况这妇人不是一直还在找什么“阿鸢”?若阿鸢是她的孩子,那这母女二人孤苦无依,留在此处又如何生活?
只不过倘若真的想偷吃的,那方才她给这妇人水囊这妇人又为何不要?
云清澜重又扭过头看向那妇人,眸光略过其护在胸前的手,就又问她:“你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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