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想到梦中戥子那微红发肿的眼睛,就想问一问裴观,梦里青书也喜欢过戥子的事,他究竟知不知道?
但看他模样,就算他以前知道过,如今也定然不记得了。
“看戥子的心意,她要点头,一切好说。”男女主人身边的婢女书僮成亲,是件体面事,彼此都是主子身边得利受信任的。
还有特意把丫头许出去,以此为自己添助力的。
但阿宝不愿意,戥子自己看中谁就是谁。
裴观深吸口气,他早已经想好,此时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带你去个地方。”
阿宝抬眉看向他:“现在?”
“就是现在,咱们骑马去,出城要更快些。”
阿宝换上骑装,与裴观一道离开留云山房,戥子跟上去几步,阿宝对她道:“我们去去就回,你们不必跟着。”
裴观在前,阿宝在后。
一黑一白,穿过城门洞。
三四月正是京城女眷骑马出城踏青的时节,这会儿天色未晚,阿宝戴着帏帽骑在马上,城中人早看习惯了,并不引人注目。
二人一路骑到了郊外别苑。
门房听见马匹嘶鸣声,出门察看。
看是少爷来了,赶紧迎他:“少爷少夫人怎么来了?”就算要来,也该提前几天,待屋里都洒扫过,屋里换过新陈设才是啊。
裴观微笑:“我们是骑马出城跑一跑,跑得渴了来喝口茶,并不留宿。”
门房赶紧知会丫头婆子们,这别苑寻常并无人来,婆子打开书房的门,口中不住告罪:“因公子吩咐了不必洒扫,这书房门一直关着。”
外头的门框是干净的,可见婆子平日打扫并未偷懒,推开门一股尘土味,桌上还积着薄灰。
“知道了,你去烧壶水来。”
把婆子和小丫头支开,裴观才带阿宝走进屋中,他径直往里走,墙上挂着四屏挂画,梅兰竹菊。
掀开“竹”那一幅。
阿宝还当墙上会有暗格,谁知墙上什么也没有,裴观翻过那幅画的背面,从装裱划开个口子,抽出一本小册来。
“你进左右谏司那天,我把你书房都翻过一遍。”
裴观点头:“我知道。”
他一回来,松烟就禀报过了,裴观连问都没问过,因为要紧的东西,他早就从书房里挪出来。
“床格,砖地,挂画,我都翻过。”
“我知道。”
阿宝不再说话,原来他是有东西藏着,藏在这里。
裴观轻轻吹去那册子上落的灰,在手中摩挲良久,才将它递给阿宝。
“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信。”
如今,他就在失人与失信中,纠结徘徊。
阿宝并未伸手去接,这回她听懂了,这本册上全是裴观心中的“不可与人言”。
如今他是为了不失去她,才对她彻底坦白。
“这册子,是我醒来之后,连夜写就的。”裴观深吸口气,“你看完这个,就真的无心可猜了。”
裴观将这本小册双手奉上。
其实写了之后,他几乎没有翻开看过,这些事牢牢刻在他脑中,差一点这册子他就烧了。
“你可以看墨迹和落款。只是,我请求你上船之后再看。”
四五个月后,等她回来,要如何都听她的。
天色已暮,日头落到山脊后去,余霞绮色投映在阿宝脸上。
阿宝双眸依旧,抬眉看向裴观时,目中春冰未化。
“好。”
第211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答应他上船再看, 阿宝便把那本册子,锁在她那只雕石榴花的小匣中。
戥子一看她要把匣子也带上,悄声问她:“不吵了?”
别人不知道, 戥子知道, 那匣子里放着姑爷给姑娘写的信,未嫁前写的, 攒了一盒子。她掩口笑着打趣:“要走这么久, 姑爷是不是又要给你写信了?”
所以才带着匣子嘛, 好用来装新的信。
阿宝闻言怔住, 成婚之后,两人日日都在一块, 哪还会互相写信。
他这一年中只给她写过一封信,就是那封和离书,压在石榴花匣的最底下。
拿到那封信时,阿宝恨不得当场拆开, 如今拿这本册子, 哪怕知道这上面满是裴观不可对人言的隐秘。
她此时也没有当场打开看个究竟的冲动。
戥子一看她神色,就知道有别情,叹口气,用小时候的称呼叫她:“阿宝, 该忍的时候你就忍了罢, 姑爷再陪小心,又能陪到几时?”
男人的伏低作小,三五天也就最多了,再怕老婆的男人, 也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何况姑爷并不真的惧怕阿宝。
“要是我, 不想忍呢?”
戥子刚要说话, 听见这一句,被口水呛着,咳得惊天动地。阿宝不得不替她拍背倒水,好容易才把戥子的咳嗽压下去。
戥子满脸通红,伏在桌上又咳两声:“不想忍,那你还想干嘛?你还想休夫啊!”
第二日,裴观请了半天假,将母亲妻子送到渡头。
此时岸边春草丛生,柳丝轻拂,裴三夫人还未登上官船,就见两岸花开灼灼,顿时轻叹一声。
“夫人真是,回家省亲是天大的喜事了,怎么还叹。”
“我来时还是小姑娘家,再回去,这头上不知多少根白发,怎么不叹?”裴三夫人叹过又笑,到底是好事,这许多年,终于能见到娘亲。
裴观送她们到船上,母亲的船舱与阿宝的互相挨着,船里地方是浅窄,但也算有应尽有,他四处看过,这才道:“船上多有不便,母亲暂且忍耐。”
是走了关系,才坐上的官船,官船已经是比民间用船要宽敞得多了。
裴三夫人道:“当日我来京城,坐的船比这还小,有什么苦的。”能回家去,便怎么都不算苦。
“成啦,你也别老在我屋里转,快去看看阿宝。”到底是要分别四五个月的,夫妻俩岂会没话说。
裴观绕去阿宝的屋子,戥子几个赶紧到外头去。
“还请你一路上多照拂母亲,晕船的药和膏药贴都在药箱里,就接在船窗妆台前……”
“这屏风是你画的?”
阿宝打断他,指了指她船舱中央摆的那架隔断屏风,这回画的不是喜上梅梢,而是两匹奔马,恰与昨日出城一模一样。
“是我请人画的。”早早就定下的画,一共画了四幅不同的,让她能在船上换着看。
怕她一路上寂寞:“那边那只箱子里,是我买来给你解闷用的。”说着走过去掀开盒盖,露出里头的围棋,象棋,狮子象斗和双陆。
“这些母亲也都会,你们正可一道解闷。”
他说了许多话,就是迟迟不与阿宝作别。
隔着舱房,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到裴三夫人耳中:“这孩子,怎么这么唠叨。”
“人家小夫妻俩要分开这么久,还不许人唠叨两句?”
裴珠也来给母亲送行,许知远在岸边等她,从窗口就能看见他伸长了脖子,生怕这船把他娘子也一起带走。
“昨儿万医婆来过?”裴三夫人又问。
“来了,仔仔细细摸过脉的。”只说少夫人身子强健,别的没摸出来。
裴三夫人生怕阿宝此时有孕,但又希望阿宝有孕,儿子带不回去,把怀了孕的儿媳妇带回去给老太太拜寿,也算全了这几十年未尽的孝心。
裴观欲言又止,他走到阿宝身边,刚想说什么,裴珠来了。
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同阿宝说一句话,实在忍不住,叩门进来:“阿兄,怎么也得让我同嫂嫂说几句话。”
裴珠拉住阿宝的手:“你回来过生辰,我作东给你办酒。”
“好。”阿宝点头应她。
裴珠当着兄长的面,还有许多私房话未说,她到如今也还未跟许知远洞房。这事除了阿宝谁也不知道。
“别急。”阿宝却像是看出她的难言事,摸摸她的手,“你觉得成才成,心里有一点不舒服,那就不成。”
裴珠满面羞红,怕兄长听出来。
裴观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迷,但他又觉得这一句是阿宝说给他听的,咳嗽一声:“珠儿,我要同你嫂子告别。”
等裴珠下船去,裴观这才又上前一步,他克制着缓缓伸出胳膊,将阿宝搂住。阿宝没有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几乎让他松口气。
握住她的手:“不论如何,给我写信来。”
看了那册上的东西,哪怕是再想打他,也回来打他。
“我写什么,得看你写了什么。”她所希望的,不过是以诚相待,彼此之间再无秘密,可他却一层一层,把真话藏得这么深。
裴观不言语,她看之后,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不敢说。
等船离岸,裴三夫人便把阿宝叫到房中:“你没坐过船,这坐船是最无聊的,除了这巴掌大点的地方,没别的去处。”
她们身份贵重,也不能时常到船头去看风景,再说水景江景看几天,也就看腻了。
要不然裴三夫人怎么想着把阿宝带上,船中总有个人能跟她一块说说话解解闷。
阿宝笑了:“去,把六郎预备的东西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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