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夫人扫过信纸,大感头痛。
林家姑娘不按牌理出牌,这可怎么办?
陈妈妈看她手抚额头,拿出鼻烟壶:“怎的又还回来了?”她不识字,看不懂信,可锦盒中装的确是手镯。
裴三夫人长出口气:“有一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乱拳打死老师傅。”
“什么乱拳打死老师傅?”裴观从外面进来,丫鬟垂眉替他打帘子,飞快瞄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你看看。”裴三夫人把信纸递给儿子。
裴观接过信,扫一眼便挑起眉,这不是她的字。
虽不记得她少女时的面容了,但他记得她的字,她的字不曾规整的练过,但极刚劲有力,这一笔岂会是她的字。
可看母亲眼底分明是赞叹之时,裴观也跟夸:“确实不错。”
他不夸便罢了,他一夸,裴夫人难掩眼中笑意。
难得难得,真是难得,她这儿子,竟也会夸人?
不是没夸过,写得真好,他也会夸。可这么一笔字,堪堪算入门。裴夫人觉得好,是因她生在武家也能写出这一笔来已是难得。
儿子肯夸这一句,足见心中偏爱。
裴观搁下信笺,抬头一看,不知母亲在笑什么:“怎么?”
还怎么?装模作样!
裴三夫人扭头便吩咐:“叫人摘些玉兰还礼,找个精致些的篮子。”
“知道了。”
裴三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小满带着小厮到后院摘玉兰,玉兰只有几日盛时,小厮爬到梯子上摘花儿。
遇上了裴四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小满姐姐,这是要摘了送人么?”
小满笑一笑:“是我们夫人想插瓶用的。”
回去又找出一只竹编的元宝小篮,柄上用竹丝编成如意云纹,篮子两边缀上丝穗,再插上玉兰花。
点缀得一瞧就知是给女孩子赏玩的。
裴三夫人看过一眼,点点头:“很好,又问儿子,你看看呢?”
这有什么好看?但裴观依言看了看。
他死时母亲还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道母亲要如何挨过去。
若是毒杀他的人假作他是疾病离世,族中人自会好好奉养母亲,要是……
“不错。”
裴三夫人笑了,帖子也是现成的,从书房里取一张,落下她的款,送到林府去。
小满这才告诉陈妈妈:“方才在园子里,遇上四夫人身边的小丫环了,问我摘花做什么,我说是咱们夫人插瓶用。”
“知道了。”陈妈妈皱皱眉,转头便把这事报给裴三夫人。
裴观还在喝茶,看陈妈妈与母亲的脸色,问:“什么事?”
“也该告诉你,免得你遇上。”裴三夫人提起来就面带厌色,“四房那边变着法的打探,叫你身边跟着的人,都警醒着些。”
四夫人是在替她那娘家的外甥女打算盘呢!
裴观哪还记得什么四房婶娘的外甥女:“四房打探什么?”
裴三夫人一噎,自己这儿子,还当他遇上林家姑娘开窍了呢,怎么又不通了?
“替乔家的打探。”裴四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儿,丧母之后一直住在裴府,裴四夫人那心思,阖府谁不明白。
裴观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来是有别的事。
“我正有事要禀报母亲。”
“什么?”裴三夫人心中一凛,难道姓乔的不要脸面了,还敢真敢让外甥女到园中偶遇?这可不成!
“我已禀明祖父,将父亲未编纂成的书册,继续编完。”
裴如棠如今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每日小辈都会到玉华堂前给祖父请安,也都是在堂外行礼问安。
只有裴观求见,裴如棠才会打起精神,至多半盏茶的功夫,说不了几句话。
裴如棠一听孙子要将儿子留下的书修葺完,立时明白了孙子的意思,没想到他会选这条路走:“也好,你就搬去北边的留云山房罢。”
留云山房是裴如棠年轻时的书斋,因临水,他年纪大了受不了风湿,这才挪进院中。
正合裴观的心意,书斋面水,两边曲廊回抱,远处还有斜廊可登待月亭。
他倒不是喜欢此处精致,而是这里单独一方院落,又视野开阔,若有人窥视一眼便能看见。
“不必丫鬟们侍候,就松烟青书几个,寻常用的东西送到门上,让他们拎进来。”
“连白露也不带?”白露是裴观的贴身大丫头,裴观病时就是她衣不解带照顾左右,替他擦身换衣。
若非守孝,白露这会儿就该是儿子的房里人了。
“自然要带她。”裴观抬盏浅饮。
他病中说的糊话,白露听了多少?
第10章 听见
裴观院中一个白露,一个银杏,两个大丫鬟。
光听名字便知,白露是裴三夫人院子里出来的,银杏是裴老夫人给的。
裴观病着,白露银杏两个大丫头轮值照料,裴三夫人也差不多是日夜守在儿子病榻前。
夜里好容易歇上会,白露使唤小丫头来寻陈妈妈。
陈妈妈还自疑惑,有什么该白露来禀报,怎么竟把她们叫过去。
她们赶到时就见裴观身在床上,脸色煞白,胸膛急喘。
喉间低吟,两手攥拳。
三九天气,枕被被汗浸湿。
白露又惊又惧:“公子……公子烧糊涂了……”
还说了许多犯忌讳的话。
白露恐被人听见,伸手去捂公子的嘴,公子倏地睁眼,一手捏住她掌心,死死瞪住她。
白露吃不住疼,又不敢小丫鬟来,她惊叫:“公子!公子醒醒!”
裴观似乎清醒过来,望了眼帐顶,又昏过去。
裴三夫人哭得气都上不来:“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白露又是泪又是汗,脸上已经疼得没了血色,手掌发抖,她自己不敢看,让小丫头瞧:“看看我的骨头……”
小指的骨头折了。
小丫鬟拿帕子竹条替她包住手。
“观哥儿方才梦里喊什么了?”裴夫人眼见儿子又昏睡过去,这才抹泪问白露。
白露摇头:“婢子没听清楚,公子喊了一声心疼……还说有人要害他,别的都没听清。”
裴三夫人后来又问了守门的小丫头,小丫头说辞一样:“只听见白露姐姐嚷疼,没听见公子说什么。”
陈妈妈道:“会不会,是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
裴三夫人后背刹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她赶紧把自己常拜的观音像挪到裴观院中。
打那之后裴观日渐清醒,慢慢好起来,也再没说过糊话。
裴三夫人心里,给白露记了一大功。
那天银杏守了一个白天,晚上睡得极沉,等她听见动静爬起来,白露已经在裴三夫人面前露了脸,从此便隐隐压了她一头。
裴观回到自己院中,对白露道:“收拾些随身衣裳,我往后要住到北斋去。”
白露手还包着,她也有意包着手在正房里呆着,银杏只要瞧见便酸溜溜的。
银杏越是酸,白露便越不同她争闲气。
越不气呢,银杏就越酸。
此时听见公子吩咐便问:“那公子要让谁跟着?”她自然想跟着去,可她手伤了,做不了侍候人的活,连她自己换衣裳都要靠小丫鬟呢。
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想,这回可要叫银杏争先了。
谁知裴观说:“你跟着,除了你,就是松烟青书几个。”
松烟青书把留云山房收拾出来,北院书斋的两道门都能通向主园,裴观让把这两道门也都给拦上。
“不论是谁,一概不许进。”
白露一时喜不自胜,她更低眉顺目,拉起袖子掩住伤处:“我这手,不便侍候公子,要不然再带个小丫头。”
裴观看了她一眼。
白露立时知道不好,又改口:“那我就先收拾东西去了。”
银杏气得直咬唇,公子去北斋修书,那她们这些人不就没了用武之地?待听见只要白露跟着,她赶紧沏上茶。
捧着茶盅儿送到裴观手边:“白露姐姐手伤了,要不然我先替她几日,待她好了,再换过来不迟。”
裴观自来不理会丫鬟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也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他大半的时间要么是住在前院书房,要么住在学里。
平素也见不着这几个丫头,她们也不敢过分。
此时眼中却揉不得沙子:“你今年几岁了?”
银杏面上飞红:“婢子今年十七了。”老太太把她指到公子房中,指进来做什么的,银杏心里清清楚楚。
原来公子在学中,看不见也摸不着,等回了家又住书房,极少回园子里来。
又逢着三老爷没了,公子守孝持礼。
她跟白露谁也没近过身。
似裴家这样,是绝不许正妻未进门,先有庶生子女的,银杏也不敢想,只想着等夫人进门后,或许肯松手抬一抬她们。
“你找个人接你手上的活,等孝期过了,给你配人。”银杏管着院中的四季衣裳,器具。她要走,得有人交接手里的活。
银杏脸色刷一下白了,她只觉得耳中嗡鸣,天旋地转,公子怎么突然就要打发她出去?
裴观拔腿就又往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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