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树心惊胆战地想,这个问题,倒是有些熟悉。
小时候他娘常常逼问他爹,某某日是他们相识后的第多少多少天,某某日是他们成亲的几周年纪念日——老爹若是答不出,那是连晚饭都不让吃的,卧房更是别想进,直到答出来为止!
徐青树瞧着主母大人满脸写着“晦气”二字,显见是在他上车之前已经答错过几次了,那模样简直跟他的倒霉老爹如出一辙,遂赶紧小声帮着参谋道:“主母主母,今日是不是你们相识一百天?又或是什么特殊纪念日?”
暮芸眼睛一亮,双掌一合。
顾安南和徐青树同时看向她。
“我知道了!错不了!”暮芸满脸自信:“今天是我在咸阳拿刀捅你的三周年!”
顾安南:“……”
徐青树:“……哈?!”
第27章 国破山河在(四)
其实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聊到“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个诡谲的话题的。
这对假夫妻各怀心事, 一个身上担着手下几万号兄弟的性命,一个肩上扛着只剩一半的大荆江山,在顾安南坚决不肯更改“江东”这个大名之后, 他们还是正正经经地聊过一会儿入城后的行动计划的。
直到暮芸问了一个问题:“起事之日,你手下那些伏兵会不会误伤我?”
顾安南:“牧州城内已知顾家军有了主母的消息, 不会。”
暮芸:“那你当日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下说我是你夫人?”
这问题问得十分紧凑,简直比苏杭绣娘的针脚还绵密, 顾大帅一时不察,竟然被问住了,半天都没回答。
也不知是他不想答,还是他根本答不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 却突然问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至少在暮芸看来是完全不搭边的事:“暮芸, 今天是什么日子。”
暮芸满头雾水:“十月初九?”
顾安南眼中的光亮一沉。
暮芸本来不想管他,可偏偏顾安南的目光又那么静, 静得就像一片波纹暗生的海面,下面潜藏着无数她不知是什么却必须认真对待的情绪。
更何况……这家伙的皮囊实在是好,剑眉星目, 腰细腿长,就像是奔着芸殿下的审美偏好一丝不差长出来的。当年混不吝的少年金吾卫本已够对她的胃口了,谁料这沾了血腥的顾大帅反而更有一种扎口的鲜味。
轮廓刀削斧斫, 颈侧大片的凶戾纹青更显森然冷漠, 偏偏五官又精致无比;老天爷生他出来, 简直是故意在勾引她。
色鬼暮芸喉咙微动, 诚恳地哄道:“我真不知道。”
顾安南嗤了一声,手指弯曲, 在自家鼻子下一划, 而后大刀金马地坐开了:“罢了。”
暮芸不知怎地, 瞧他这样,心里没由来地忽然很慌。
好似知道又让他伤心了似的。
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这种慌张究竟来自于什么,只能猜测是跟牧州攻城有关的大事:“仔细一算,今天应该是符盈虚的寿辰!这次官祜杰准备的贺礼上就有玉寿桃!”
顾安南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符老狗的生辰你记著作甚?”
暮芸稀奇道:“三十三州布政司使的生辰我都记得,吏部档案都写着呢,这些人何其重要,我当然……”
很好,记得一万个人的生辰。
就这样,顾大帅以一种暮芸完全猜不透的理由,生气了。
他生起气来十分隐蔽,即便是在张鸿何三看来也算“喜怒不形于色”;但在暮芸眼里,顾安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稍微一黯,她便能霎时看出端倪。
这厮从前便是如此,当年还在长安城的时候,若是自己一时兴起给了哪个美少年几串玉珠子叫顾大将军知道了,他当时不说什么,却会连日里用一种“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在自己跟前乱晃,直到自己猜出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为止。
……实在是比小姑娘还难哄。
好歹是人在屋檐下,暮芸还是耐着性子猜了一会儿;直到顾大帅抱臂甩出一句:“你不必猜了,我不想听。”
向来以好脾气自居的芸殿下,终于怒了。
“你差不多得了!是你要打牧州还是我要打牧州?!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抬起小手照着顾大帅的脑门就是一掌:“你醒醒吧!脑子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点正经事?”
顾大帅被她打蒙了。
这一招的力道比起打蚊子还不如,与其说是打了他一掌,倒不如说是摸了他一把,临收手的时候还揩了一把油,也不知该说她是风流还是下流。
时间拉回到此刻。
徐青树颤颤巍巍道:“两位的情趣果非我等凡人能够理解的,不过……捅刀这种事真的这么值得纪念嘛?”
顾安南眼风一扫,徐青树立时噤声。
紧接着让人闻风丧胆的顾大帅一转脸,给了暮芸一个“你竟然还有脸说”的表情。
也是奇了,这道暗伤被他经年日久地捂着,暗夜难眠和生死关头往往被他拿出来反复琢磨,每想一回都能在心里憋上一段说不出的恨,多少次濒临垂死,他都在心里得在心里骂一句娘——
天杀的暮氏兄妹,早晚得杀到长安去。不将暮芸这背后一刀还给她,他顾安南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就是这么一口咽不下的恨,于他而言倒比续命老参还好使,保着他水里来火里去一路闯到了今天,本以为暮芸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主动提起的,没想到她竟然还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这厮好似全无心肝,一把抓住他结上的痂狠狠撕开,内里鲜血横流全然不管;可这么一来,却好似更有泼天灿烂的阳光照上了这处暗伤似的,一时之间,竟将他心里压了数年的郁气吹散了那么一星点。
顾安南忽然有了个很奇异的想法。
老子身上有得是伤。
战场上,被荆人杀过,被匈奴人捅过,收服各地的时候被被山匪的长刀砍过——
谁都捅得,暮芸为何捅不得?不过就是一刀的事,至于想着这么久吗?
如果此刻他那卧龙凤雏一样的两个军师还在,肯定会痛心疾首地问他:“我的大帅喂,这小事吗?”
但是他们不在。
待得顾安南反应过来自己又开始在心里给暮芸开脱的时候,他忽然觉得——
自己就是个贱人。
挨了这家伙一巴掌,反倒挨出原谅的味来了!挨打没够是吗?!
拉着三人的马车再一次向前行进,暮芸一时不察便往后晃了一下,下意识要抬手在顾安南身上扶一把,却被他把手拿开了。
暮芸先是一愣,而后豁然笑了。
不笑还好,一笑就代表着心里着实不舒坦了。
“我说顾大帅,是,之前那些事是我对不住你;但难道你千里迢迢赶往匈奴把我截下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你不清楚吗?”
暮芸抱臂,数年来皇室教养出的忍耐功夫被顾安南一招散尽:“还有,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我‘顾夫人’的名号;当时又为什么要把我从栾提顿手里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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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怎么知道?”
山寨里,两位军师好不容易将顾安南安排下的事情处理了一个差不多,各自瘫在书房的两边闲聊。何三道人揉着喀啦作响的脖子说道:
“不过老顾当时既然已经决定了把南境九郡当做老家,自然是要先把匈奴那边摆平——想来抢亲不过是顺便吧。”
张鸿嗯了一声。
“那时我在匈奴王庭潜伏,识破了栾提顿大单于给帝姬设下的和亲圈套,又探听得知他要派最为好色的左贤王去迎亲。”少年军师仰躺在书堆里,举起手去挡窗棂里刺目的阳光,从他指缝里散落出的光线落入眼睛,折射出一些清亮亮的影:“于是给大帅写了信。”
何三道人点头:“小鸿儿算无遗策,我是远远不如的。”
“何大哥说得哪里话,”张鸿笑道:“只是当时匈奴人看我看得很紧,我只能把情况拆成两部分送走。没想到第一封信刚送出去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你的回信。”
何三道人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嗯,老顾拿到你信的时候就跟疯了似的,热血上头,竟然不管不顾带着几百人就往北烟草原冲!”
“要是你当时瞧见他那鬼样子,非得吓死不可。”何三道人回忆起来,心有余悸道:“那眼睛一下就红了,跟要滴血似的,就连铁三石那糙货都让他吓得不敢吭声。”
张鸿:“唔。”
何三道人:“不过你们盘算得很好,这些日子我也渐渐觉出味了——若真能将芸殿下扣在身边,那可真是占了天大的先机,说不定咱们真能与楚淮一战!”
张鸿目光有些奇异:“他出兵的时候……只收到了一封信?”
“是啊,怎么了?”何三道人:“我们到了南境才得了你第二封消息,不过我没看见那个。”他似乎反应过来了:“鸿啊,你第一封信上写什么了?”
“分析利弊都在第二封信上,”张鸿目光闪了闪:“第一封信十分简要。”
‘帝姬有难,迟则必死。’
何三“啊”地一声,书房内,两个军师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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