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外人。”她一句话将他说得又展颜起来:“但是须卜跟我说,当年白首辅出使,似乎跟匈奴的大阏氏,也就是松懿公主进行过一次长谈,谈过之后他不知为何突然偏激起来,和匈奴谈的条件越发过分,最后直接导致了和谈崩裂。”
这么一说,顾安南也想起来了。
那时他刚执掌长安黑市乌衔纸没多久,隐约记得那一年大荆和匈奴闹得很凶,本来说要谈,不知怎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打。
当时在朝中负责此事的便是当时的内阁首辅海汝峰,也正因为这次和谈的破裂,边境九郡民不聊生,海圣人也因此引咎辞职。
再后来,才有了海圣人收他为徒的事。
“既然是匈奴的事,也不用探子,咱们不是还有个老相识吗?”顾安南秉持了他一贯的直接作风,大笔一挥开始写信:“问栾提顿就行了。”
直接问到人家大单于脸上去吗?
暮芸愣了一下,然后在桌边看他写信,笑个不停。
她真的太喜欢他了。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显得很有趣。
两人沉默良久,直到门外徐青树来催,才从对往日的回忆中脱离出来。
“总之你要防着些,我总觉得白首辅和匈奴那边……”暮芸隐约摸到了一根弦,却总是抓不住,抬手去帮顾安南整理轻甲:“我说不出是什么问题,但你如果遇上朝廷的兵马,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降低戒心。”
是的,今天并非寻常的一天,而是顾安南要出征的日子。
暮芸像朵温柔的棉花一样抱住了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过度的撩拨,不含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
而后得到了一个有力的回应。
“我不知道你瞒着我什么,但放心去打就是了。”她把脸埋在他身前,戏谑又认真:“胜了我给你庆功,败了我陪你要饭。”
她没能看见顾安南此时的目光,沉默的,安静的,其下暗藏的某处甚至是癫狂的。
顾安南想,那天她和钟褚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找钟褚订船那天,钟褚不解地问她若到时候已经大胜,又何必再离开,前朝帝姬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但难道以大帅的本事还摆不平吗?
当时暮芸似乎是笑了一下,她半侧过身抬头去感受月亮的清辉,岸边花木间的顾安南只能模糊地看到她姣好的侧颜。
“人和人相交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相互利用,是比爱更牢固的关系。”
她慢条斯理,又清醒笃定地说道:“可真到了河清海晏的时候,我于他而言便不再具有任何价值,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得拖到色衰爱驰的时候呢?”
顾安南眼中的血色便是从那时聚集起来的,直到今日也未曾消散。
但暮芸对此一无所知:“钟褚的新妇是当年丰州指挥使的女儿,丰州还有一些她父亲的残兵,对当地环境还是熟悉的,你找人带着梁芝一起去,知道吗?”
“知道。”他单手将人揽入怀中,顺手摸出几张将令塞到暮芸随身的锦袋里:“你还担心我做什么?”
顾安南将甲胄穿戴整齐,拎起宙沉,英俊得简直令人心折。暮芸手指探入锦袋,摸到上面的花纹,惊讶地睁大了双眸。
“想做什么就去做,”顾安南俯下身去,简直爱死了似的亲亲她的眼睛,深邃的眼中已将疯癫藏好,只剩温润英气的光华流转:“大帅给你撑腰。”
第107章 清梦山河间(二)
四月十七日, 全境暴雨,顾军抵达丰州。
雨幕冲刷着晦暗的大地,全境生民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事。顾楚二人中的胜利者无疑将成为中原大地的新主, 主宰着所有人共同的命运。
所有还存有人烟的城镇,百姓们开始紧张地等待消息, 赌坊里也已经热热闹闹地开盘,两边的押注赔率都是一样的高。
吴苏, 钟夫人勒令关紧城门,她自己坐在最高的一处塔楼顶上,双手合十蹙眉祈福;洛阳,北大营最后的守将鲁言鲁行兄弟, 沉默地目送白溪音带走了城中最后的兵力。
“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吗。”兄长鲁言撑起伞:“帝姬已经被牧公逼死了。”
鲁行遽然回身, 伞沿的雨水划出弧线,落在他的眼角:“怎么可能?!”
“是白首辅前日收到的消息。”鲁言目光沉沉:“说是从一开始, 牧公就在折磨帝姬;后来她趁乱逃到了吴苏,试图通过联合钟氏来摆脱控制。结果……你应该知道的,现在吴苏钟氏就是南境的钱袋子。”
兄弟两人沉默下来, 只剩下雨水冲刷城墙的沙沙声。
他们都曾经是陆太师的门生,陆太师临去前嘱托他们务必找到和亲路上的帝姬,但中途路过洛阳时被白首辅拦下, 因为当时楚贼在侧, 而洛阳的兵力又实在太过空虚。
就在此战开始之前, 他们便私下里商量过, 无论首辅如何决策——若是帝姬当真已经选中了牧公,那至少他们兄弟二人所挟兵力就不会抵抗。
可如今……
“是真的。如今北方大地之上, 帝姬的死讯和丰州决战的消息都已经传遍了。”鲁言沉声道:“牧公过河拆桥, 我们不能容他。如今首辅出征, 你我二人就是拼死也要将洛阳守住。”
鲁行曾受过暮芸的提拔,心中早就将她视为恩人。闻言眼中满是愤恨,左手狠狠地一压,他手下的传令兵们立即将上官的指示传到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古老黯淡的洛阳如同一只巨大的绞盘,无数勾连的铁索在守城士兵们的拉扯下,如同天网般勾住了这座城。连绵的岗哨及火油滚木蓄势待发。
“须知牧州的内外城号称无坚不摧,但洛阳作为古都,其实更为坚韧。”
雨水爬上了鲁言的鼻梁:“即便最后终将不敌,但也一定要让顾军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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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关下。
这座曾经让楚淮折戟沉沙的长关,如今只用了不到半日,便为楚淮敞开了大门。
雍怀忠作为先锋军,连袍角都没沾上一滴血,就如同他们家都督在信报里得知的那样,顾军将全部兵力都带去了丰州,光是押运粮草就用了两万士兵。
如今归云关果然空虚得很,那些守军甚至都没怎么抵抗,一见外头势大,竟然掉头就跑。杀性大起的雍怀忠甚至都没来得及给自己的新刀开刃,那群守军就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了。
“妈的,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雍怀忠得意洋洋地骑马来回将归云关巡了个透,确认无人在此抵抗,亏得他脑筋还多转了一圈:“都督,这里边会不会有诈?”
然而这一次,楚淮却很笃定地说:“没有。”
楚淮上不信天,下不信地,整个人间他只相信他自己。打从经过莫斐那桩事,他就再没有启用过哪怕一次裴璐的情报线,用的全都是自己人。
近半月来,顾军确实有将近十万的精兵流动,顾安南还自以为隐秘,每一次调走的人并不多,且或水或陆,都不是从一条路线走的。
顾安南为了避免自己探查到他们军中的具体人数,甚至还让粮草单独从吴苏走,实在不能算是不谨慎了。
“他还是年轻了些。”楚淮提起马缰:“若是再给他几年,即便是合围,也未必制得住他了。”
雍怀忠跪在楚淮马前,不服地哼声道:“都督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请您许我分兵别击,去崖州城里杀个痛快!”
楚淮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
他之所以敢带着自己全部精锐来打南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楚淮埋在吴苏城里的探子确认了一个消息——
顾安南确实就是此次出征的主帅。
顾家军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充到了今日的地步,顾安南绝不会放心地将绝大多数兵力交在外人手里,故而南境空虚是必然的。
“去吧。”楚淮顶着雍怀忠激动的目光,温和地说:“不要让我失望。”
雍怀忠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崖州在太平盛世的时候就是个穷得出奇的州府,出了归云关从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基建。如今崖州城里又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还有谁能拦住他?
雍怀忠那柄还没开刃的刀,已经准备好要喝饱生民的血。
就在崖州的大门被雍怀忠带人强行破开之时,楚淮也踏上了摘星栈道。
这条玄灰山脉上的古道已经沉睡了上百年,它援山而上,隐在迷雾之中。细密的雨水从雾的缝隙间落下,四野都是飘飞的枯木与青苔味道,除了雨水的淅沥声,一切是那么安静,那一点点的响动,就好似命运在耳边呢喃。
楚淮身后,无数军士沉默地在雨中伫立。
只要过了这条栈道,崖州,牧州,九郡,整个南境都将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敞开,以生命为献祭,以血肉之躯迎接自己这位新主。
他站在栈道的入口之前,恍然之间忽然感到,自己仿佛还站在照州的海边。
数十年人生风雨已过,此生志向未改。
他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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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从云层间落下,带起一片刺目的白光,无数紫电在天空中根系似地闪过,乌云穹盖般压住了丰州平原,如同历史的大手,将所有人都拢在了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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