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南一时失了手劲, 正在剥的荔枝壳整个碎裂开来,甜蜜的汁水溅上他的掌心。
他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好像不同我闹了。”盛大的舞乐声在耳畔响彻, 盈盈的明亮湖光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格外仙气出尘:“打下长安之前, 你决定同我好好的了?”
顾安南心说我这辈子都同你好好的。
他这小娘子显然是还打着功成身退的主意,但顾安南不会在这个时候同她理论。因为说也没用, 她的脾气可不像她的腰一样软。
顾安南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她揽过:“再吊老子胃口,等打下长安,我让你在御座上哭着求我快停。”
暮芸茫然:“停什么?”
顾大帅露出不要脸的笑容。
“好好好,”暮芸感受到他揽住自己腰肢的手似在用力揉捏, 被痒得连连求饶:“我说我说!”
他暂时放开她。
暮芸轻声一咳:“首先是那首歌,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会觉得很熟悉。”
“是徐青树那小子挑的头, 但是这小调挺上头,现在连银烟和尚都会唱了。”顾安南狐疑道:“但徐青树他爹我见过,那老小子绝对没有本事跑吴苏来招惹钟家!”
顾安南忽然嘿嘿一笑:“难不成是陆太师那老不死欠的风流债, 钟夫人的儿子实际上是陆银烟?”他一拍巴掌,笃定道:“没错了,真儿子就陆银烟!要不他干什么年纪轻轻就出家?!”
暮芸:“……他出家是因为别的事你别瞎猜!”她哭笑不得:“是我从崖州出来之前特意教给徐青树的, 让他没事就在你身边哼哼, 总能让你记住。”
顾安南不信:“如果这是只有母子二人才会的调, 你又怎么会?”
暮芸微笑起来。
“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她说:“卢赫被从钟夫人身边带走的时候才刚出生没多久, 就算唱过这首歌,又能唱过几次?”
经过漫长时光的演变, 她只能隐约记得一个大概, 根本就记不清具体的调子了。
而吴苏当地的小调大体都是一个风格, 暮芸只是捡着比较经典的几首糅杂一二,自然就混合成了一个很相近的调。
“还有更确切的关键一击。”暮芸含住一颗樱桃:“我走古嫣的门路见钟夫人那日,故意在她面前清晰地唱了一遍。”
她记不清?
太好了,就让自己来告诉她,那个“正确”的调子是什么。
故而当钟夫人自己再唱,找顾安南确认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往这个调子上靠。
“至于你眼睛下面那颗痣——你心里应该清楚吧?那不是天生的,是最近才长出来的。”暮芸往他的方向一靠,舒舒服服道:“这次从牧州禾珏家里出发之前,我在你眼睛下面抹了一道,你没注意罢了。”
虽然银烟大师因为曾经毒杀过大帅,而被南境军高层一致认为是赤脚医生,但实际上他的医术并不怎么孬。
在稀奇古怪的门路上,甚至有些精通。
出发前她被顾安南发现会见朝廷使者,就是那时抹了她一把。顾安南被自己摸的时候一向是大脑一片空白,没发现她手上的药粉也是正常的。
“那药粉会让你临时起个疹子,过一段时间也就淡了。”暮芸抖了抖自己随身的小香囊:“要不要我再给你来几个?”
顾安南沉默良久:“你还有其他准备是吧。”
“当然,还有你的烧伤。”暮芸咬了咬下唇,还是故作无所谓地说了出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身上这块烧伤是在咸阳聆风县烧的——但是钟夫人不知道。”
她的儿子同样死于一场大火。
暮芸没有骗她,皇城中至今还有人对当年轻桃司的那场大火印象深刻。一夜火光滔天,半个皇城都覆上了厚厚的余烬灰尘。
只要把信息给到,多的一句废话也不用说。
像钟夫人这样的聪明人,你直接把结论告诉她她是不会信的,只有将细微的线索似有还无地给出来,诱导她自己去猜,她才会真的深信不疑!
她看着顾安南若有所思的面容,心说这其中最致命的一点她还没提呢。
早在崖州一行人抵达吴苏的半个月前,已经先有朝廷使者往这边来了一趟。
带来了两个很大的竹木箱。
“里面满满登登,都是钟夫人那个早死了的夫君的画像!”昙心已经被张鸿找到,两个人坐到了古嫣身后的座席中。昙心给张鸿解释道:“说是什么名家画的,叫鹤精老人?”
张鸿差点被一口茶呛死:“鹤静老人是吧。”
那确实是名家。
准确点来说,那和在千梦山隐居的花文是一个级别的名士,据说他二人的交情还不错。鹤静老人是丹青圣手,平生最擅画人像,大荆朝还太平的时候,他与吴苏的卢大公子卢子晋也有私交。
“行吧,反正就是他。”昙心神神秘秘道:“听说这老头儿年前去世了,身后遗物由千梦山上的花花居士处理——鸿军师,你猜怎么着?”
鸿军师心说还能怎么着,当然是发现了卢大公子生前的画像呗。
但他人很好,不像他家大帅嘴那么贱,配合地惊讶道:“该不会是金子吧!”
“当然不是!”昙心谈兴愈盛,连声招呼须卜思归也来坐,抄起一盘瓜子道:“是画像啊!而且打开一看,好家伙,和咱们大帅长得足有八分像!”
须卜思归一过来,张鸿的目光真的无法克制地往她胸前瞟——但天地良心,这绝对不是他色心作祟,他真的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到底弯没弯?!
鸿军师只能抓了把瓜子,艰难地把注意力从须卜身上移开:“恐怕不是一开始就长得那么像的吧。”
昙心:“怎么说?”
昙心和须卜思归或许不了解,张鸿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年打下牧州之后,符盈虚座下有个顶顶得用之人一直没有被清算。
曾华。
此人不但是符盈虚座下的第一狗腿子,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仿画师”;当年他刚从长安逃下来的时候,就是凭着这个本事伪造了不少古字画献给符盈虚,将对方哄得服服帖帖。
大抵鹤静老人身后真的留下了一两副卢大公子的画像,但两大竹箱——张鸿确定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像自己这么有闲心,对另一个男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还一画就是两大箱!
因此剩下的必定都是伪造了。
这个伪造的过程就很讲究了,鹤静老人的画从来讲究的就不是精雕细绘,而是人物风骨;只要将五官调整一二,再赋予那位卢大公子一点顾安南的独特气质。
这不就成了吗?
反正年轻俊美的男人都是五官端正,一张画只改一点,潜移默化,五分像也成了七分像。再加上经年日久,记忆模糊,只怕方才钟夫人一看顾安南的正脸,都会怀疑是她亡夫复生!
所以暮芸才会故意去了趟千梦山。
为的就是把这件事和花文落实。
须卜思归扔了个花生豆到嘴里:“啊,真麻烦呐,那为啥不自己送来,还要让朝廷的人办?”
张鸿:“因为这才是最精妙的一笔!”
自己人办,钟夫人会信吗?只怕就算以花文的名义送,钟夫人也会因为他和帝姬的师生名分将信将疑。
唯有朝廷来办这件事,才显得理所当然。
大荆南廷穷得提不上裤子,自然会上赶着来修复和吴苏的关系;而鹤静老人年轻时又做过宫廷工笔师,隐居何处为朝廷所知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她简直把人用到极致了,”张鸿仿佛看到有绵延千里的细丝从高位上帝姬的袍袖下延展开来,牵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她到底是何时决定对吴苏布局的?!”
恐怕要远远早于崖州危机之前。
当真是草蛇灰线,绵延千里,其中的水磨忍耐功夫简直细思极恐——
现在想想,当时她特地嘱咐何三哥把曾华留下来,故意放到清水衙门养着,那时候恐怕就已经发现了顾安南的年纪与卢赫重合,在建立九郡贸易圈之前,已经早早地惦记上了吴苏这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钟夫人是块硬骨头,可那又怎么样?
铁腕不能令她退避,强权无法使她臣服,世上一切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撼动钟薇日复一日建筑起的堡垒——
但柔情呢?
暮芸按住她这唯一的弱点,设下了一圈又一圈的诱饵,活生生地给她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子”——当真是一招翻盘,绝地制胜!
从此以后,难道还怕钟夫人对顾家军不尽心吗?
就此,顾家军获得了中原大地上最雄厚资本的支持,由楚淮阳谋带来的崖州兵员暴增危机被瞬间瓦解,整个顾家军不但没被折腾死,反而实力大大增强——此后要人要粮,也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富梨县半个山头的存粮又算什么?
钟薇一声令下,只怕能将整个玄灰山脉都装满!
她对这个独子的所有愧疚,都会促使她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然而这其中最狠辣之处,就在于顾安南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
那个亲生子卢赫,只怕早就化为一道烟尘,湮灭在无尽的时光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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