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什么,可一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另一只手覆上,想拉扯,才发现脖颈处什么都没有。
半晌后他发出声音,“阿雪,别这样,同朕说说话好吗?”
“说话?”苏暮雪压下不适,挺直背脊转过身,杏眸里看不出一丝暖意,“臣女和陛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怎么会没有,我们曾经——”曾经那么恩爱。
“陛下也说了是曾经了。”苏暮雪皮笑肉不笑道,“曾经是臣女傻,但现在臣女不会了,陛下还是别把心思放在臣女身上了,对了,您不是还有王贵人吗,陛下还是好好同她在一起吧。”
“不是,没有。”萧安辰道,“当初朕之所以答应让她进宫,完全是因为要牵制——”
“陛下不用跟我解释,”苏暮雪打断他,“不管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因为自己喜欢,都不用告知我,我同陛下已经没了关系,要是陛下真心疼我,那么求陛下赏赐臣女个东西。”
“好,只要阿雪要的,朕一定给。”萧安辰眸底闪过一抹期翼,他想着,只要她能开口就行,不管是天上的明月还是什么,他都会给她弄到。
苏暮雪嘴角笑意渐深,杏眸里浮着耀眼的光泽,似比明月还灼眼,萧安辰睥睨着她,脸上也渐渐扬起笑,只是笑意还未达到眸底便生生顿住。
苏暮雪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第45章
人从云端跌落是什么感觉?痛, 无法言说的痛,萧安辰前一刻还因可以为她做点什么而高兴,下一刻在听到她说和离后, 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碾压了似的,全身上下无一完好之处。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脸诧异地睨着苏暮雪, “阿雪, 你说什么?”
苏暮雪定定道:“求陛下同意跟臣女和离。”
苏暮雪有多大胆呢?
世上从来没有主动说出和离的皇后, 她是第一个。
萧安辰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 脸上血色尽失, 心上好似破了个偌大的洞, 此时正涓涓流着血, 全身除了痛以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蓦地,他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漉漉的,起初以为是泪, 可看着掌心触目的红后, 才知晓是血,血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像极了暗夜里来锁命的亡魂。
他看到了苏暮雪平静面孔上渐渐浮现出的惊恐神情,他缓缓伸出手,想告诉她,他没事, 他…很好。
好像, 来不及了。
“咚”重重倒地声传来。
那夜的谈话以萧安辰突然昏倒终止, 周嵩和王放带人冲梅园把人带走了, 苏暮雪全程冷眼旁观, 事后明玉问她:“小姐, 你怕不怕?”
怕?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何好怕的。
后来,阿五见到她,欲言又止了好久,最后道:“小姐,那夜你不应该和陛下提和离的。”
阿五之所以那样说,主要是担忧苏暮雪安危,要知道帝王一句话就能要一个人的命,阿五是怕苏暮雪有不测。
阿五说的这些苏暮雪懂,那夜确实是草率了,帝王家从来没有和离,只有废后,废后的下场很凄惨,往往都会祸及背后家族。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由,再害了苏家。其实和不和离都没关系,反正以后她也没打算再嫁人,只要萧安辰放她离开便好。
苏暮雪如是想。
那夜后,萧安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苏暮雪面前,周嵩现在想起那夜的情景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他从来没见过谁流血泪,帝王是第一个,血液顺着眼角流淌下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道触目惊心的红,像极了话本里那些鬼怪的模样。
他没见过黑白无常,可那夜瞧着帝王比纸还白的脸,真真像是看到了,不只他吓了一跳,随行的护卫也吓了一跳。
急匆匆回到皇宫后,医治了两天两夜才好转,第三日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是问:“阿雪呢?她还好不好?”
周嵩这心呐,都要碎了,“陛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她好的很,倒是您,哎。”
“阿雪没事就好,阿雪没事就好。”说完这句,萧安辰再度昏了过去,翌日午后才醒来的。
醒来后的帝王,神情阴戾,整日把自己关在庆和殿里,每日除了处理朝务就是处理朝务,都好久没有睡一场了。
群臣劝说也不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眼睑下方那片黑影变得越发浓郁。
周嵩上前去劝,被骂了出来,“滚。”
王卯问:“周公公如何?”
周嵩哭着脸道:“陛下根本不听杂家的。”
这样又过了两日,终于等来了契机,王放守在殿外,直到萧安辰传召躬身走进去。
王放跪地道:“陛下,暗道已全部修好,直通梅园偏殿。”
萧安辰握着笔的手缓缓停下,抬起头,腥红的眸子里溢出笑意,“修成了?”
“是,”王放道,“上次陛下用时有几处还尚未修葺完善,这几日臣命人加紧赶工,已经全部修好。”
“好,好。”这对于萧安辰来说,算是天大的好事,以后他便可以随时去看阿雪了。
想到苏暮雪,他又想到了她说的和离,眼底的笑意就这么一点一点没了,沉声交代:“告诉你的人,暗道的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
“陛下放心,臣已交代下去了。”王放道,“绝对无人敢泄露一字。”
萧安辰点点头,“朕说过,事情办好了会赏,你想要什么?”
“臣现在还想不到。”王放跪地道,“不如先让臣想想。”
萧安辰:“好,那你先想,等想到了再来告诉朕。”
人逢喜事,做事也顺畅些,今日的议事很快议完,午膳时萧安辰也难得多吃了两口,周嵩提着的心呐,这才放下。
只是刚放下没多久又提起来,有人来报,苏铭突然昏迷。
萧安辰听后,眉梢骤然拧到一起,让周嵩备好车马,着常服去了皇家别苑。
皇家别苑里,萧安辰把侍卫叫来,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跪地颤颤巍巍道:“奴才不知,奴才方才来送饭,他便是这副样子了。”
“不知道,”王放拎起他衣领,冷声质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才真不知。”王放手劲大,侍卫都快呼吸不上来了,脸通红唇发紫,“咳咳,奴才真真不知。”
萧安辰给王放使了个颜色,王放甩开手,侍卫应声倒地,“奴才真不知。”
王放一脚踢在他胸口上,冷声道:“滚。”
侍卫连滚带爬离开。
周嵩走进来,“陛下,高太医到了。”
萧安辰侧身让开,高瞻刚要行礼便被他制止,帝王冻着一张脸说道:“先救人。”
高瞻跪地,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银针,对着苏铭扎去,须臾,苏铭停止了吐血,眼睑慢慢掀开,对着萧安辰冷笑一声。
声音虽轻,但落在人耳中,如鬼魅轻笑,让人不寒而栗。
萧安辰居高临下睥睨着他,问道:“他伤势如何?”
“他中的是鸩毒。”高瞻说道,“不过幸亏药量小,是以性命无忧。”
“何来的鸩毒?”萧安辰蹙眉问。
地牢里其他几个人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说完头抵着地,抖着肩,动也不敢动。
高瞻执起苏铭的手指看了看,发现他中指和食指指腹发黑,像是也染了鸩毒,道:“他这毒应该是自己服食的。”
“嗯?”萧安辰眸光落到苏铭脸上,看到了他唇角一闪而逝的浅笑。
“若臣猜测没错,他这手指便是服毒时不小心染上的。”高瞻细细查看,“他指腹前端黑晕更重些,应是在嘴里放时指腹触到了瓶口,不小心溢出来。”
“去找瓶子,马上。”王放吩咐道。
众人开始在地牢里搜寻起来,地方不大找起来不费劲,最后在苏铭身后找到,白色瓶子,瓶口确实有粉末。
高瞻凑近浅浅闻了下,“陛下,正是此物。”
萧安辰走过来,抬脚给了苏铭一脚,正巧踢他胸口上,苏铭受不住,张嘴再次吐出一口血,喷在了萧安辰黑靴上。
周嵩惊呼一声:“大胆苏铭。”
苏铭唇角含着血,轻笑出声:“哈哈哈,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折辱我,更不会给你机会伤害我家小姐,狗皇帝,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言罢,他用力咳嗽起来,血再次纷涌而出,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苏铭原本身子侧躺,后来变成了正躺,他看着上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夜,他昏倒在将军府门前,众人把他抬了进去,小姐找来大夫给他诊治。
伤好后,他留在了将军府,小姐待他如亲弟般,给他缝制新衣,将军见他听话,收他为义子。
他知晓,将军收他为义子不单是因他听话,更重要的原因是,小姐求得情,她怜他在这个世上没了亲人。
苏家对他有再造之恩,他这条命都是苏家的,狗皇帝想用他的命威胁将军威胁小姐,他决计不会让他如意。
即便是死,他在要保护将军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