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开心嘛。”
温世晏这时才开口:“嗯,好了。先别乱动,还需冰敷。”
他语气还是无波无澜的,神经却显然不如方才那般紧绷,便连线条分明的下颌线都柔和了些。
绿漪这便抬了装冰的盆进来,与余叔一左一右交替着伺候她冰敷方才脱臼的地方。
老大夫接了丫鬟奉上来的茶,吹了一吹,看着明姝道:“姑娘,方才不怕疼?我这辈子治过的人很多,你这样不喊疼的女子倒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与你有些不同,那些人生在了贫穷人家。”
他叹一声,明姝也跟着叹一声。一老一少,齐齐又笑了出来。
明姝其实本是有些痛的,但又不愿意承认,于是道:“我不怕疼,我娘从前便教我,越怕疼越是怕疼,所以我刚刚一点都没声!”
温世晏早已退了几步,不过分与明姝靠近,明姝却还没大没小的,笑嘻嘻问他:“对吧世叔?”
她只是想邀功,也不盼着温世晏能给她什么回应。
不想温世晏竟当真点了点头。
见此,明姝先是欢喜,随即又有些失落,颇觉自己有自知之明地道:“不过我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来说说了,也没其他长处……”
“有。”有坚定的声音将明姝的叹息盖了下去。
明姝一愣,抬眼去看温世晏。
温世晏亦对上她视线,眼眸深邃而清澈,看上去叫人觉得空而远,就仿佛他在这件事上不站在任何一个身份与立场,只是如实而言。
“你不该如此妄自菲薄。”温世晏的语气极严肃。
明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世晏这话说的对,依你方才所言,令堂必定是个极有自己见识的女子,教出来的孩子想来也不会太差。你啊,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大夫啜了一口茶,如是道。
闻言,明姝自动忽视了他对自己的夸赞,满门心思集中在和阿娘有关的话题上,猛点头赞同,“我阿娘很厉害的!”
“哦?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自然!”明姝说着,连手足都跟着摇晃,好在绿漪连忙按住,不然她又该激动得伤了自己。
“我阿娘是我们那里功夫最高、马术最好的女子,便是那些个练了好些年的大汉,也都不及她!”
“女中豪杰,倒是洒脱!”
“可不是嘛,有我阿娘在,那些乌羌人都不敢为非作歹,若不是……”
明姝说到这里,语气倏然低落,眸中的神采也黯淡下去。
老大夫与温世晏俱是觉察出了这情绪变化,互相对视一眼,老大夫道:“哎,人老了,总是乏的快。小姑娘,往后再听你讲,老夫也该走了。”
他说着起身,“世晏啊,送我出去吧。”
温世晏交代了绿漪与余叔几句,视线停留在明姝面上片刻,提步离了小书房,将老大夫送至府门外。
“夜凉,万伯早些回府休息。”
老大夫在温世晏搀扶下上了马车,哼哼道:“你这小子,越大越不靠谱了。”
温世晏含笑点头,未出声反驳。
“还笑?”万伯又掀开放下的帘子,“我看那姑娘不错,你莫要成天板着张脸欺负人家,记住没有?”
温世晏哪里会欺负明姝。
他还是点了点头,“万伯放心。”
万伯这才安心靠回了马车里,仆从驾车离去,是以温世晏未听到车内的一声叹息。
老大夫在马车里摇了摇脑袋,叹了又叹。
也不知世晏清楚自己的意思没有,依他这板正温慢的性子,怕是难啊。
温世晏再回去的时候,书房里只有余青山一人了。
余青山听见脚步声,停了手上收冰盆的动作,对温世晏道:“明姝姑娘敷着冰时有些困,说想先歇下,老奴见敷得差不多了,便许了绿漪带她回房。”
温世晏点了点头,绕过书案去拿明姝写到一半的功课。
纸上的字依旧狂乱潦草,但至少是比最初能看了些。
余青山也跟着瞧了一眼,赞道:“明姝姑娘是个有天分的。”
温世晏失笑,摇了摇头,不做点评,只道:“她倒惯是会躲懒。”
只怕是担心他还会增加课业,这才借着困倦的理由躲了起来。
他便那般可怕?
想起万伯的话,温世晏听见自己问:“余叔,我时常板着脸么?”
余青山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却不知道如何答公子的问题。
公子难道不知晓他那副模样么?说好听了是板着脸,通俗些便是冷冰冰。
“为何发笑?”
余青山忙收了声,只忍着笑道:“平日是严肃了些,公子该多笑笑。”
温世晏面色微变,垂下眸子将目光落于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良久,他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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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破晓,明姝便被丫鬟轻声唤了起来。
“几时了?”
“祝小姐,卯时了。”
“这么早叫我做什么。”明姝揉着惺忪睡眼,目光迷迷糊糊掠过一张张陌生面孔,问道:“绿漪呢?”
“回小姐的话,奴婢不知。”
明姝抱着被子,又闭上眼睛皱眉,“你们都出去,叫绿漪进来伺候。”
这时方才回话的丫鬟顿了顿,许久才答:“小姐,奴婢几人是公子吩咐过来伺候的。”
温世晏?
这些人伺候自己,那绿漪呢?
明姝霎时睁开了眼,睡意全无。
第十章 要走
“绿漪?绿漪!”
明姝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连鞋也未穿,披头散发便出了卧房,四五个丫鬟竟是拦也拦不住。
“绿漪——”
一连唤了好几声,还是无人应答,反倒是这头的动静将管家给惊动过来了。
余青山到了房门前,被明姝这一副不拘形容的样子吓得连忙背过身去,对一众丫鬟斥道:“还不赶紧替小姐梳妆!”
明姝甩开追上来的丫鬟,问余青山:“余管家,绿漪呢?”
“明姝姑娘,先让丫鬟们替……”
“我只要绿漪!”明姝有些生气,“你们把绿漪弄到哪儿去了?”
余青山垂着头不敢铱嬅看她,见这事是绕不过去了,叹了一声道:“公子命绿漪去打理花园了。”
“什么意思?”明姝忽然想起来昨日温世晏没有追究自己出府的事情,明白过来。
她冷笑道:“昨日要出府的是我,绿漪只是怕我遇上危险才跟着去的,既然要罚,那便罚我好了,凭什么让绿漪去干累活?”
余青山抬袖擦了擦额上淌下的汗,轻声道:“明姝姑娘莫气,公子这也是为您的安危着想。”
说着,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就是,公子其实也给明姝姑娘留了些书。”
余青山目光落在身后丫鬟手里的承盘中。
“公子说明姝姑娘这几日先养着手,动不得笔墨,便先看看这些书。”
“看书看书,天天就知道看书!”
余青山一慌,安抚道:“明姝姑娘,正所谓书犹药也,看书毕竟好处多……”
“药?”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明姝哪个痛处,她极愤怒的道:“读书是可以医人还是可以治病了?能把战死的人救回来吗?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吗?”
明姝眼眶发红,一字一句道:“不能。除了能博得一官半职和百姓爱戴的名声,在我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
不等余青山应答,明姝用未受伤的手一把打落丫鬟里的承盘,“我讨厌死你们这些臭读书的了!”
说罢,深吸口气独自奔回卧房,重重砸关了房门。
余青山在外头又怔又叹,不明白自己是说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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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后,明姝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丫鬟们才见她发脾气不久,多少有些怵,都安静谨慎地立在外廊。
明姝自己梳妆,脸上什么胭脂水粉都没涂,一头瀑发也只是挽了个马尾,穿她刚进府时准备的劲装,看上去飒爽极了。
也恐怖极了。
因为明姝手里还握了根鞭子。
一个丫鬟反复抬眼瞄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祝小姐……”
然后便被明姝一记眼刀将剩下的话杀了回去。
丫鬟委屈。
她只是想告诉祝小姐,后颈处的衣领还未压下去。
明姝风风火火到花园的时候,绿漪正在给鹅卵石道边的凤仙花浇水。
“绿漪!”
见着明姝,绿漪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神情惊讶。
“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绿漪目光在明姝身上停留片刻,“还有这衣服……哎呀,小姐,你怎么把鞭子也拿出来了!”
明姝不与她解释,只一脚踢开地上的花浇。
“你这丫头,被欺负了也不告诉我,让我一阵好找。”
绿漪忙扶起花浇,“小姐别生气,绿漪下次不犯了。其实也没有被欺负……”
明姝不爱听了。
“我说是就是。”她一手将绿漪拉起来,就要往园外走,“还浇什么花啊,不浇了。”
“可是小姐,这是丞相吩咐的,要是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