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快被拖至拐角之时,那妇人突然卯足了全身气力,挣脱了方才几人的束缚,几个差役被她推倒在地,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她迅速起身跌跌撞撞疾步奔向府门前。
她跪在雨中磕头道:“大人!请大人为草民申冤啊,草民要状告渊山县知县方之荀搜刮民财、强抢民女。”
方之荀一滴汗滴至颈前,这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般是何意啊方大人?”季梵指着跪在雨中的妇人道。
“还不……还不快把她拉下去。”方之荀立即对方才那几个差役使眼色道。
那妇人在雨中长跪不起,眼看远处几人又要上来擒住她,她突然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方之荀逼良为妾,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而后突然起身,转身朝那府前石柱上撞去,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满额鲜血倒在雨地里。
官府正堂上,苏家夫人俞氏击鼓鸣冤。
听闻吴氏为诉冤情一头撞死在石柱前,俞氏悲愤交加,再也坐不住,冒雨拖着一副病体来官府鸣冤。
如今事情败露,吴氏和俞氏状告他多方罪行,任由哪一条查明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方之荀只能浑身打着哆嗦立在一旁。
施微还深陷方才雨中吴氏不惜以死也要状告方之荀,引得他们来查的那番决绝。
透过那瓢泼大雨,又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一刻绝望和不甘涌上心头,她至交还记得那种心如刀割的滋味。
原来上一世在她未曾触及的地方,也有着在世道间苦苦挣扎的人,也有着诸多的遗憾与不甘。
既然在这一世遇到,她便不会不管。
听了俞氏的状告,随后陈清安也被带到堂上,听见吴氏惨死的消息,她双眼无神再也流不出眼泪,几天不吃不喝。如今脸上已一副毫无气色,整个人也如同行尸走肉,撑着单薄的身躯朝堂上拜下。
“民女陈清安拜见大人。”她声音微弱,带着几丝微哑。
“陈姑娘,你可有有要说?”季梵问。
方之荀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出声。
“有,民女有冤。”陈清安方才涣散无神的目光瞬间阴狠地盯着方之荀,冰冷的眸子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渊山县知县方之荀,逼迫民女为妾,苏家公子曾为民女不平,方之荀与人勾结,强扣罪行于苏家公子,把人关入牢狱。”
“下官冤枉啊,实则是这群刁民合伙构陷下官,请大人明查。”
这桩桩件件已板上钉钉,方之荀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嘴里还喊着冤。
随着徐迁被带到,方之荀方才还呼爹喊娘叫冤的劲顿时泄了。
徐迁好赌成性,是渊山县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方之荀知他与苏桓发生了点口角,那日找到他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故意构陷苏桓偷了他的钱,徐迁这等见钱眼开之徒果然就照做了。
“来人可是徐迁?有人状告你伙同知县方之荀蓄意构陷冤枉苏桓偷盗一事,你可有话要说。”堂上惊堂木一拍,吓得徐迁一颤。
徐迁胆子小,刚被带上就吓得浑身发抖,看着方之荀跪在那处也深知情势不妙,当即就什么都招了。
“大人,我招,我都招。苏桓并未偷草民的钱,是方大人,是那日方大人找到我给了我二两银子,让草民诬陷苏桓偷盗,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徐迁欲哭无泪,一个劲地磕头。
方之荀平日里贪赃枉法,做多了不干净的事,外面观看的百姓把公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方之荀如今大气都不敢喘,顿时公堂外沸反盈天。
如今墙倒众人推,一位挑着货担的青年状告他徇私枉法,纵容自己儿子当街纵马伤人。
步履阑珊的老妪状告他巧立名目,搜刮民财。
一时间方之荀的罪证罄竹难书,连顾津看了都张目结舌,他为官数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官员如此胆大包天,枉顾朝纲。
这些罪证稍微查几桩,都足以让方之荀人头落地了。
祁阳的监察御史一听消息,匆忙赶到渊山县,连夜把方之荀押送回京问审。
然而在未曾察觉之时,方之荀身边的师爷王漠趁夜纵马偷偷溜走。
此时宣平侯府。
屋檐上一道轻快的虚影一闪而过,在无人察觉中悄然潜入府中。
第二十四章
▍果真是要变天了
薛蔺刚从外面回来,此刻正踏着夜色走入府中的东边小院。
隔着院墙看着东院这么晚了还没点上灯,薛蔺疾步走入院中,只见院中的婢女个个愁容满面,见他来了,都齐刷刷跪了一地。
薛蔺心道狐疑,抬手推开了东院主间的门,在漆黑房中寻找着里面的人,“惜儿?”
找了一圈没见着人,打量着跪着的一排浑身哆嗦的婢女,他心中一惊,心道不好。
“人呢?”薛蔺走到院中踱步,冷声质问道。
“老爷……”其中一位稍微高挑些的婢女往前跪着走了几步,头也不敢抬,颤着声儿道,“卫……卫姨娘带着……带着二姑娘走了。”
薛蔺瞪着眼,不可思议地再次发问:“混账东西!惜儿究竟去哪了?”
“老爷,是……千真万确,卫姨娘今日一早就带着二姑娘走了。”
他恼怒地长叹一声,眼中是无法遏制的不甘与怒火。
前几日渊山县知县方之荀的师爷王漠连夜到侯府求见,薛蔺与方之荀也有些暗中来往,王漠他自然也是见过的,昔日靠着方之荀颐指气使,此刻只见他满身狼狈的来。
他还道因何事搞成这般模样,一问才他才道祁阳怕是要出事了。
王漠说京里来了浩浩汤汤一群人,为首的还是三法司两位官员,说是要来祁阳查什么案子。
他跟着方之荀这么多年,也多有知道薛蔺那些事,现下方之荀出了事,下一个保不齐就是薛蔺。
薛蔺本是不信,说他危言耸听,三言两语就把王漠打发走了。
他在祁阳这么多年不倒,朝中又背靠东宫,永仪帝被夹在中间进退维谷,想必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头上。
可尽管如此这几天心中还是难免生怯,卫惜儿是他的枕边人,圆滑又懂得察言观色,怎会看不出他的不对劲。
前几日晚上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薛蔺宠她,想也没想就和她道尽心中所顾虑。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宠爱的枕边人,这么些年一直挂在嘴边的恩爱缠绵,到头来只是在花言巧语蒙骗他。而在卫惜儿眼中,这十几年来的份情分也不过为露水情缘。
如今察觉恐怕要大难临头,倒是飞的比谁都快。
“老爷。”
薛蔺听闻有人唤他,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位素衣单薄的妇人踩着夜色提着行灯走入院中。
来者是薛蔺的结发正妻梁氏。
薛蔺对梁氏这么些年谈不上情深,夫妻二人举手投足间一直相敬如宾。
梁氏贤惠淑良,没有卫惜儿那般能说会道,她性子温婉,也不同卫氏那般娇纵。
薛蔺冷落她独宠卫氏这么些年,她也没有在家中闹过半分。
薛蔺此事想着卫氏的事,还是未能压下心中的怒气,见梁氏来了,也未能有什么好脸色,置问她道:“是你让她们走的?”
梁氏眼中像凝着一层如何也挥之不去的霜寒,她点头轻声道:“是。”
“你为什么——”薛蔺不解地看着她,只能朝她发散心中郁结的火气。
“老爷还未曾看出来吗?卫氏心不在此,她要去便随她去罢,终归留不住,咳……咳……”凉风袭扰着她单薄的身躯,她用锦帕掩住口轻咳了几声,又道,“至于二姐儿,是个好姑娘,她不该受这等无妄之灾,老爷就让她们走罢。”
“什么无妄之灾?!”薛蔺心中的胆怯顾虑一朝被人道破,他强压着声音也终究压不住愤意,只能掩饰太平道:“我宣平侯府还好好地在这呢?你们一个个的巴不得看我大难临头是吗?”
梁氏只是看着眼前激动的薛蔺不语。
“去!”他指着院外,对着后面站着一排的家丁小厮道,“把她母女二人给我追回来,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到她们。”
“老爷——”梁氏出声制止,“我一介后院妇人,不懂得官场朝堂上的事,只知道家中要夫妻恩爱,一家人和睦。
老爷恕我危言耸听,我这心中也确是有些怕,咳咳……”
臣子与阶下囚,不过一朝之间。
看她身子不适,薛蔺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动容。
望着梁氏真切的目光,这一眼,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与她成亲时的那个冬日,纵使风雪凛冽,她看他的的眼神也是那样炽热明媚。
她不过也是一女子,也惧怕生离死别。
手中提着的烛光忽明忽暗,梁氏嘴间微动:“老爷,我们也走吧,天下这么大,定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啊。”
梁氏微凉的手拉住他的手,薛蔺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他知道自己所做得这些事一旦东窗事发便是死罪难逃。
卫氏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在他身边也算求仁得仁。
触着她冰冷的指尖,他才发觉若真是祸事临头,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眼前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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