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们奋力挥舞着旋风铲,动作飞快地填平了墓坑,重新立好了墓碑。
孙婉心挥舞着衣袖将墓碑周围的沙土扫去,用力地在地上跺了跺,命大汉抬着裴玄霜下了山。
又是一道闷雷响彻夜空,雨水瓢泼而来。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晴空万里,被雨水浸润过的空气温润潮湿,带着一丝丝怡人的清甜。
裴玄霜的头七之日,是个好天气。
一夜不曾合眼的谢浔掀开床帐,消沉地揉了揉太阳穴。
许是没有入梦的缘故,昨晚,他没有见到她。
虽然没有见到她,但脑子里想着的人全是她。谢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孙婉心说得话是真的?她是他的一个执念,是他尚未征服的猎物,因为不甘心失败,所以才会如此念念难忘。
他想不通。他感觉自己矛盾极了,一方面想要忘记她放下她,一方面又纵容着自己去拼命的想她,恨她。他几乎要被这两种对立的情绪折磨疯了。
头疼欲裂,头痛欲裂……她可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即便死了,依旧有办法让他痛苦,让他难受。
正在心中反复咒骂那个可恶歹毒的女人,秋月忽然捧了几个盘盏进来,供在了裴玄霜的灵位前。
“你在干什么?”一切与裴玄霜有关的动作在谢浔看来都是挑衅,他恼怒地道,“你在供奉什么?”
秋月吓得跪在地上:“回侯爷的话,奴才给主子供了些果子点心,都是主子生前爱吃的,奴才希望主子回来时能看到……”
“回来?”谢浔松开揉捏太阳穴的手,疾步奔向瑟瑟发抖的秋月,“你说谁要回来?她吗?”
秋月埋着头,看也不敢看谢浔:“主、主子回来……”她嗫喏地道,“奴才听说,人死后,会在头七之日回家看一看,奴才想着万一主子也回来呢?便准备了主子喜欢的吃食,主子看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是吗?”谢浔眼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
“奴才也是听说的……”秋月战战兢兢,“但奴才真的希望主子能回来,再、再见奴才一面……”
谢浔一愣。
她真的会回来吗?
他和她说过,要她把提督府当成她的家,她听了吗?
她走时,他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今日……可弥补吗?
“传令下去,命膳房做她喜欢的饭菜,即刻送过来!”谢浔迫不及待地道,“快!快去!”
秋月点点头,赶紧去传话了。
膳房的人动作飞快,不多时,便做出了一桌子珍馐美馔。
谢浔坐在圆桌边,静静地望着手边的炙羊肉,忍不住回想起与裴玄霜一同用膳时的画面。
她饭量极小,又不爱喝汤,每每吃点羊肉,吃一小块胡饼就撂了筷,将一桌子的佳肴都赏给下人。
她似乎真的无欲无求,弄得他都不知道该赏她什么好,她大抵真的是天上的一片云,地上的一捧沙,他越是想用力地攥紧,越是会早早失去她。
悔。
悔心慈手软,没能真的剪了她的双翅,叫她用死亡这种无可挽回的方式飞出了他的手掌心!
“怎么还没来?”久久等不来裴玄霜魂魄的谢浔有些烦躁,“都过了午时了,她人呢?”
“侯爷,再等等吧。”倚坐在廊檐下的秋月道,“主子或许正在路上,马上就能到了。”
闻言,谢浔的表情立刻柔和了下去:“这么慢?”他小声抱怨,“她喜欢吃的菜都凉了……”
秋月悄悄看了魂不守舍的谢浔一眼,默默擦拭掉眼泪。
直至夜阑人静,月挂中天,裴玄霜的魂魄依旧没有回来。
守着一桌子珍馐从早坐到晚的谢浔缓缓起身,步伐僵硬地走到了院子里。
“她来了吗?”谢浔问,“再不来,头七便过了。”
秋月小脸惨白,害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奴、奴才也不知道……”她抖着手脚,磕磕巴巴地道,“主、主子或许不来了,或许……去找婉心姑娘了……”
“你敢诓骗本侯?”谢浔勃然大怒,一把将秋月提溜了起来,“这里是她的家,她去找孙婉心干什么?啊?”
秋月双膝发软站也站不住,她颤栗着哭求:“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奴才也不晓得传言是真是假,奴才、奴才只是想主子了,想再见一见主子……”
谢浔恶狠狠地盯着秋月看了片刻,终是松开了青筋暴起的手。
秋月摔倒在地,急忙忙摆成跪地求饶的姿势。
谢浔沉着一张脸,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了院中的荼蘼花。
她走了,他送她的花依旧好好活着。
“荼蘼花……”他摸了摸凉薄软嫩的花瓣,“末路之美,繁华之后的孤寂……此花,像极了她……”
话音刚落,他身前的两株荼蘼忽然晃了晃。
谢浔双瞳一紧,本能地去寻找吹动了荼蘼的风,可今夜的提督府风平浪静,无风亦无雨。
“你们感觉到风了吗?”谢浔一惊一乍,“有人感受到风了吗?有吗?”
白管家与琅月轩里的下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回答:“侯爷,院子里没风啊。”
“没风这两株花为什么会动?”谢浔瞪着眼道,“这两株花刚刚动过了,你们看到没有?”
奴才们哪敢逆着谢浔的意思来,纷纷点头说看到了。
谢浔面有狐疑的划过众人的面庞,扭头去看秋月。
“你看到了吗?”
秋月跪在地上一抖:“奴婢、奴婢也看到了。”她红着眼道,“许是主子回来了,主子生前最喜欢那两株荼蘼,看过之后,便离开了……”
“什么?”谢浔用力拉扯着荼蘼花,“哪里?本侯怎么看不到?”
荼蘼花花枝颤颤,在谢浔的蹂|躏下掉落无数花朵枝叶。
秋月看得好不心疼。
“侯爷,你放过那两株荼蘼花吧,主子……怕是已经离开了。”
谢浔动作一顿,瞬间白了脸。
走了?
就这么走了?
都没有与他说上一句话,打上一个照面,就这么无情的离开了?
“裴玄霜……”他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疯了似的劈斩撅折着花枝,便是被锋利的枝杈划破了手掌也不停下。
“主子!”
“侯爷不可啊!!”
白总管等望着双手鲜血淋漓的谢浔,齐齐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直至将那两株盛开着的荼蘼碾成面目全非的花泥,谢浔才停止了动作。
他压抑地喘着粗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半跪于地。
地上,沾染了鲜血的荼蘼花无声地与他对望着。
月光下的荼蘼花妖娆瑰丽,红得越发的红,白得越发的白,红白之下,是一只枯枝一般的大手。
谢浔额角抖了抖,抓起那朵半红半白的荼蘼花,狠狠攥紧。
忘了她……
他闭上眼睛,反复告诫自己。
谢拂然。
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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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裴玄霜在一间竹屋内睁开了眼。
双眼睁开的刹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呼吸,还活在这个世上。
“玄霜!你醒了!”守在竹床边的孙婉心摇了摇裴玄霜的肩,“我是婉心呐!玄霜,你看看我!”
裴玄霜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一点点朝孙婉心看了过去。
“婉心!”她伸出僵硬的手,堪堪与孙婉心握在一处。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孙婉心抹着泪道,“马上就是子时,你再不醒过来,我、我……”
她捂住脸,哽咽地哭个不住。
“不哭了,不哭了……”
裴玄霜很想坐起来,可她身子虚弱得厉害,别说起身了,连摸一摸孙婉心的脸都办不到,便软绵绵地躺在竹床上,轻喃:“我这不是还活着吗?婉心,我成功地逃出来了,咱们的计划成功了,你该高兴才是。”
“是,我高兴。”孙婉心点着头,“可这一路真是太难了,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的‘尸体’时,内心有多绝望,恍然间,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裴玄霜褐眸一黯,幽幽道:“我确实死过一次。”她回过头,打量了打量空荡干净的竹屋,“如今,我重生了。”
孙婉心擦干眼泪,笑笑:“对,你重生了。你再不用受那武安侯的折磨了!”
听及武安侯三个字,裴玄霜不由得僵了僵面孔,她沉睡了七天,当真觉得那个人,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好在,噩梦再长,她还是苏醒了,挣脱了。
“这是哪儿啊?”沉吟片刻,她问,“像是山里面,有菌子的味道。”
“是太青山。”孙婉心解释,“这间小竹屋是我从一个老员外手里买来的,既隐蔽,又清幽,住着养伤最好不过了。”
“买的?”裴玄霜笑着问,“你哪来的银子?”
孙婉心翻了个白眼:“狗男人给的,他追随武安侯多年,银子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我多花些才解气。”她盘腿往裴玄霜身旁一坐,“不瞒你说,掘墓的钱,也是我从狗男人那里要来的。”
裴玄霜愕然。
她扯了扯苍白的唇角,问:“蓝枫他……没有怀疑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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