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方既清一派文官模样,手中却握着一把长刀,听着震天响的喊杀声,稳稳当当地坐镇在仪门内。
仪门大敞,拼杀的乱党能清楚地看见他冷静到几近嚣张的姿态,扰乱了心神。
不安的情绪渐起,但他们没有任何退路,只能拼死一搏,就像是濒死的野兽,越发癫狂,杀意凛凛。
此消彼长,官兵们的气势稍稍被压制,乱党渐渐逼近方既清。
方既清因为常年书写而磨起薄茧的修长手指握紧刀柄。
忽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片刻后,一支箭从西侧飞来,直射入一个乱党胸膛,乱党到底。
方既清微怔,便见衙门外,他的妻子如神女般降临,纵马飞越过众人,直至他跟前不远,方才勒马。
施春浓胯|下的马仰头长鸣,前蹄抬起,几乎直立。
而施春浓一只手便攥住缰绳,另一只手握着横刀,始终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待到马蹄回落,施春浓一拽缰绳,挡在方既清身前,正对仪门外,举刀指向乱党,满眼冷凝,
“今日谁敢动我的人!”
她身后,方既清微仰头,望着马上的女子背影,眸光清亮,爱慕一如初见,分毫未因长久的岁月而褪色。
第91章
施春浓一句“退后”,方既清便顺从地放下刀,安然地站在她身后,只不断地叮嘱她“留心,莫受伤”。
他心安理得不说,目光除了扫视她全身是否有伤,便是带着不加掩饰的爱慕,完全不以身为男子却要有孕的妻子保护为耻。
京兆府衙值守的官吏瞧见他们平素颇正气凛然的上官这般形容,在这危险未解除的当下,也不禁生出几分微妙的无言来,冲淡了慌急无措。
没多久,京兆府衙前后的厮杀便渐渐平息。
施春浓的施救格外顺利,顺利的甚至让她觉得,声势浩大的乱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不正常。
施春浓回身,狐疑的目光看向方既清。
她翻身下马,方既清上前抬手扶她,温和道:“春娘,身体如何?教你担忧了。”
周遭的目光全都悄悄投向他们二人,施春浓不适应人前这般,推开他些许,直言不讳地问:“怎么回事儿?”
方既清瞥一眼侧耳偷听的下属,又重新靠近妻子。
施春浓的手腕因为不断地挥刀,微微肿起,他边为她轻轻按摩,边附耳低声道:“春娘,你知道的,师弟失手一次,绝不会容许自己失手第二次。”
所以,有陛下准许,姜屿早在太后寿诞确定大办,便开始准备。
计划周详,必然要考虑到有意外发生,事实上,也确实发生了不算在意料之外的“意外”——施晚意被人劫持。
“嗖——嘭!”
一束焰火升空,“嘭”地炸开,如同信号释放,又有六束焰火接连划破夜空,形状如北斗一般,最后一个,在皇宫上空。
众人皆抬头望去。
方既清眉间一展,道:“春娘,与我一道入宫吧,见到师弟,你便什么都清楚了。”
皇宫乃是前朝所建,启帝只稍坐修整,并未大兴土木进行改建。
进驻皇宫后,守卫当然地毯式地搜索过皇宫,可宫殿面积广,难免有埋藏太深的秘密没能被挖出来。
其中便有一条密道,只有前朝皇室血脉的魏元丰知道。
乱党从密道中悄悄潜入宫中,“不费力气”地控制住皇宫,团团围住启帝寝宫。
整个皇宫之中戒备最森严之处便是皇帝寝宫,其他宫中守卫边抵御乱党边护送施太后、皇后和各宫妃嫔都到了启帝寝宫。
殿外,人数众多的乱党和皇宫守卫泾渭分明地对峙,一触即发。
气势上,被困的启帝一方显然略低沉,警惕地望着对面的乱党,而乱党们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分明带在激动和得意。
寝宫的大门紧闭,殿内,妃嫔们忐忑不安地望着龙椅上的帝王和旁边的施太后。
启帝面容沉静,施太后也没有丝毫的慌张。
母子二人从前朝普通的小户走到一个国家最显赫的地位,经过众多大风大浪,数度面临生死劫难,今日不足以击溃他们母子的冷静。
殿外的乱党开始嚣张地吆喝,逼启帝出去,再不出去,他们就要杀进来用启帝等人的头颅祭奠魏室。
启帝没有动怒,平静地问:“魏元丰出现了吗?”
守门的小太监望一眼外头,身体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恭敬回禀:“回陛下,匪首尚未出现。”
启帝便不再作声,只缓慢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倒是皇后,觑着陛下和施太后的神色,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之后,回身警告地望向妃嫔们,越发彰显中宫之主的大气稳重。
殿外,不断地吆喝始终没有激得启帝出去,冲突便再次起来,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窗上清楚地投出刀戈相向的人影,时不时有血迹喷洒在窗纸上。
一个护卫的尸体撞在窗上,“咣当”一声巨响,窗纸破裂。
初秋的夜,殿内的一些人抖得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大邺顶尊贵的三人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不曾失态。
魏元丰便是在这时,出现在外。
他的出现,使得皇宫护卫们骚动片刻,乱党们则更加激奋,更加奋力地杀向殿门,都想要在殿下面前立一个大功。
“殿下来了!”
“杀啊……”
“杀了秦贼!”
殿内,启帝得知魏元丰来了,抬眼,起身。
终于有妃嫔绷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担忧地出声:“陛下……”
启帝的脚步从容不迫,没有停顿。
施太后仍坐在原处,不怒而威,斥道:“陛下既未放弃你们,哭什么?丢人现眼。”
若是启帝不下令护卫保护妃嫔们过来,让她们沦落在乱党手中,她们才该哭。
然妃嫔们控制不住泪意,只能捂住嘴尽量降低泣音。
此时殿外,魏元丰一招手,便有一批乱党压着一众官员和其家眷从宫门进来。
而后,魏元丰无声示意身边的随从,随从便上前一步,却也不敢越过他,大声呼喊道:“秦贼,满朝文武皆在我们殿下手中,你若不出来,我们便杀一家!”
乱党接连不敬地称呼陛下,皇宫守将怒喝:“放肆!”
随从无惧,故意大声喊道:“先选哪个臣子祭刀?”
乱党就是在用朝臣逼迫启帝,启帝若是不顾臣子生死,将来必然要遭到世人唾骂。
他们也根本没有绑下满朝文武,但不乏些品级较高的官员,其中就有陆家。
而魏元丰心胸狭隘,记恨每一个让他不如意的人,视线在众多畏惧不已的官员和其家眷划过,停在陆家人身上,忽然冷笑,微微侧头问道:“不如就从陆侍郎一家开始?”
陆家只有陆侍郎和老戚氏、陆芮并戚春竹母子,三郎和四郎皆在外读书,并未被一起带过来,闻言,皆惊惧不已。
魏元丰像是在跟谁说话,陆家几人胆怯之下,和其他人一同顺着魏元丰的视线望去。
两个乱党让开,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个头矮,完全被挡住,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施晚意?!”
陆家人惊呼出声。
施晚意没有给陆家人眼神,安静地回望魏元丰。
魏元丰看着她,再一次笑谑询问:“就从陆家开始,如何?”
陆侍郎和老戚氏牙关紧咬,紧紧盯着施晚意,生怕她点头,他们陆家就要血溅当场。
戚春竹和陆芮尚年轻,极怕死,再不复从前的气焰,哀求出声:“大嫂……”
施晚意仍然没看陆家人一眼,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下瞥一眼,若有所思。
姜屿不是说一刻钟吗?按理来说也该发作了,为何魏元丰还能动?
难道剌得轻了?
她的反应莫名其妙,魏元丰不禁皱眉,莫名又觉得身后凉飕飕的。
施晚意还在一眼一眼地瞥,其他人不免也瞧过去。
别人的角度自然看不真切,但魏元丰身后的下属们下意识瞄过一眼之后,纷纷倒吸一口气,赶紧垂下头。
魏元丰意识到不对劲儿,伸手拂了一下身后的衣摆,那条口子咧得更大,臀部凉气更盛。
“……”
后摆处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
魏元丰脸色铁青,还未怀疑到施晚意所为,瞪过一众下属,又厌恶地看着施晚意,“不知廉耻。”
施晚意:“……”
一而再地诋毁她,属实过分了。
施晚意更嫌恶地看回去,“败国丧家,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还贼喊捉贼,你才不知廉耻。”
魏元丰瞬间阴沉,直接扬起手。
“二娘说得是极,朕救世于水火,若为贼,尔等便是千古罪人。”
魏元丰的手一滞,回头望向大殿。
那里,鬓角已斑白的启帝眸中没有一丝浑浊,浑身威压扑面而来。
“陛下!”
被挟持的朝臣们及家眷、皇宫护卫们全都激动地仰望伫立在殿前的启帝。
施晚意记忆中有这位铁血帝王的模糊形象,此时第一次亲眼见到,眼中亦是露出几分崇敬,身陷敌处,丝毫没有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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