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停下来!
让她把说出去的话全部收回去!
狭长的眼眸冷光闪过,邵明姮禁不住打了个抖,刚要挺直腰背,忽见他俯身下来,在她开口前咬住她的唇。
雪片硕大如鹅毛一般,马车跑得飞快,经过城门时,长荣跳下去,将金质腰牌拿给守城士兵看,那人看完立时张罗着开门。
邵明姮的双手皆被箍在头顶,像条泥汤里蹦跶的鱼,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快要窒息,他的苦药味蔓延至舌尖,她抵触,狠狠报复,血珠溅开腥甜。
随即是更为猛烈的纠缠。
她含糊不清地反抗,拒绝,用不配合来表达内心的恼恨,羞耻。
双膝被抵开,他站在她面前,右手举在头顶箍住她的腕子,左手捏住她下颌,似失了分寸,毫无克制地汲取,令那些讨厌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起彼伏的呼吸,渐渐安静。
他睁开眼,对上她雾气缭绕的眼睛,滚圆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瞪着他,堆满水花的眼眶承载不住,扑簌簌沿着下睫坠到腮颊。
她倏地别开眼睛。
顾云庭松了手,往后退回榻上,嘴里仍有她的香甜,有她咬出血的伤口,虽然痛,但至少好受多了。
郁结的内心抚平,他坐在茵毯上,端起茶水抿了口。
车辆出城走了半个多时辰,前头探路的秦翀折返与其并行。
“郎君,还剩五里地,不远了。”
关山给他使了个眼色,秦翀用力一夹马肚,两人跑到马车前。
“车内不大对劲,”关山小声说道,“两人上车到现在,几乎没说话。”
秦翀扭头看向车帘,凑近关山问:“姮姑娘还在哭?”
“隐约听见几声,但是听不明白。”
“那是不大妙,咱们郎君清冷倨傲,指定拉不下来脸哄她。其实没什么大事,两人说开了就好,但难就难在....邵怀安的事儿,郎君与她说不明白。”
他们有时候也在想,如若邵怀安没有推迟五日启程,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但是谁都无法料到前程,也就无法回头重来。
“郎君尽力了。”
这些日子,顾云庭私下遣出人员沿着临安周遭搜查,又有多条暗线并行布防,但邵怀安好像凭空消失一般,竟没有查出可靠的消息。
顾云庭后脊抵着车壁,余光扫到暗自垂泪的邵明姮,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愿发出哭泣声。
他看的烦乱,抬手掀开车帷,冷风夹着雪花涌进,车内的暖意霎时被冲刷一空,刺骨的冷。
邵明姮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顾云庭扭头,将车帷放下。
“喝口热茶。”他倒了盏茶,耐着性子推过去。
邵明姮侧开身子,无视他的话。
顾云庭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我不介意亲口喂你。”
邵明姮难以置信的望过来。
顾云庭的目光顺势落到她嫣红的唇瓣,凝脂般莹润,喉咙动了下。
邵明姮咬牙端起茶,仰头喝得干净。
随后又是持久的沉默。
马车停稳,长荣在外面喊道:“郎君,驿馆到了。”
邵明姮起身便要往外走,手腕又被扯住。
回头,顾云庭颇为严肃的开口:“方才的话不好,以后都不许再说了。”
邵明姮忽然就有些难受,却没甩开他的桎梏。
细长的指头在她手腕抚了下,“邵小娘子,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
长荣从外掀开帘子。
车内,顾云庭如竹骨般纤长素白的手指,灵活的解开邵明姮打成死结的绸带,重新系了个漂亮的结扣,复又抬起眼皮,从后整理好兜帽,将邵明姮的脸裹得极其严实。
溜滑的团绒贴着皮肤,她低下头,自行跳下马车。
长荣去扶顾云庭,却见他微微弯腰,掩唇咳了几声,深邃的眉眼染上薄红,他脚步轻缓,面庞虚白,像是一阵风便能吹断。
驿馆的胥吏拿出投宿的簿子,顾云庭翻看着,尽量迁就邵明姮的速度,直至最后一页,没有邵怀安的名字。
邵明姮便又与那人仔细描述哥哥的身高长相,说话声音,惯用俗语,然她期待着看着胥吏回想,最后仍旧摇头,“没有,来往住宿的大抵都有户籍过所,若真有这个人,我不至于一点都记不起来。”
顾云庭往后扫了眼,关山和秦翀立时戒备。
那胥吏不解地问:“而且我们驿馆从来没有叫孔厚的官员,这张名帖是假的。”
话音刚落,只听房梁上传来窸窣声。
肩上一重,她被顾云庭护在身前,抬头,看见黑压压的人影相继跃下来,胥吏惊声喊叫,然还没跑出去,便被人一刀砍在后背,血喷出来,他匍匐趴倒,很快没了动静。
邵明姮惊呆,明晃晃的刀浸了鲜血,转头横劈,她往后退,顾云庭拽住她的手避开,刀刃落在廊柱,砍下去两寸深。
木屑随着拔刀而溅开,秦翀和关山将两人护住,浴血厮杀。
十几个黑衣人,蒙着面,刀刀狠辣,皆是朝着面门心口砍杀,似乎笃定不留活口。
“郎君,你和姮姑娘先走!”
长荣听见响动,立时解开缰绳,朝着驿馆大喊:“郎君,快过来!”
话音刚落,黑衣人冲出门口,一跃跳上马车,长荣躲避不及,被他横刀劈在胸口,当即后仰着摔在地上。
浓烈的血腥气浸润着驿馆前堂,厮杀声惊动了楼上住客,他们或跳窗逃走,或紧闭房门,尖叫声奔跑声嘈杂纷乱,摇曳的烛火映出狰狞可怖。
因有秦翀和关山的庇护,顾云庭和邵明姮得以冲出厅门,两人飞快的往前跑,头也不回,追逐的声音近在咫尺。
马车被砍断车辕,只剩被惊扰慌乱,不停打着响鼻咆哮的高头骏马,邵明姮一眼看见它被缠裹的位置,忙上前解开,她知道此时不能慌,不能怕,咬着舌尖尽量冷静。
“郎君,上马!”
邵明姮很快解开,刚说完话,便见两个黑衣人摆脱了秦翀,朝着他们奔来,腰上一紧,顾云庭抱住她将人托上马背,随后翻身上去,从前握住缰绳,用力挥鞭,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踹起雪沫,疯了似的往前跑去。
邵明姮攥着缰绳,而顾云庭的手则覆在她手背,两人手心全是汗,此刻冷意袭来,方觉是虎口逃生。
邵明姮回头,却被顾云庭一把揽在胸口。
“噗”地一声,顾云庭手指一紧,邵明姮扭头,看见他痛苦的表情,箭羽穿入皮肉,直直钉进他肩胛骨中。
邵明姮吓得脸色苍白,反手握住他下滑的手掌,左手用力一扥,骏马继续加速狂奔。
身后人有些坐不稳,下颌垫在她肩膀,似在强忍疼痛。
“郎君,咱们现在不能停,所以你最好不要昏过去,抱紧我,等到安全的地方才能下马。”
顾云庭沉沉“嗯”了声,果真如她所言两条手臂抓在一起,抱住她的腰,随着马匹的奔跑而颠簸。
大雪很快盖住身后的脚印,声音变小时,邵明姮勒紧缰绳,利落地先行跳下,而顾云庭似乎撑到了极致,眼前模糊,光影重叠,他张了张嘴,直直栽了下去。
邵明姮拔下发簪,狠狠刺向马臀,骏马弹开四蹄,往漆黑的远处疾奔而去。
紧接着,她双手穿过顾云庭的腋下,从后拖着人往积雪后的土洞快走,他在流血,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昏过去的人很是沉重,她不敢停,咬牙用力,终于将人塞进洞里。
随后片刻没有耽搁,爬上顶端的树丛,脚底打滑,她险些掉下来,她往前走了两步,抱住大腿粗的树干摇晃,积雪纷纷扬扬洒落,很快将地上的印子遮住。
她滑下树来,冰冷的倒刺扎破手掌,已经能听到黑衣人追来的马蹄声,她飞快躲进去,洞口是侧开的,若非下马寻找,根本留意不到。
饶是如此,邵明姮仍从内用木棍挖土,推到洞口遮掩。
马蹄声犹如震在耳畔,她屏住呼吸,明亮的眼睛朝外逡巡。
很快便有人纵马越过,接着又是五六个人,雪沫子在她眼前扬起又落下,她的心揪得紧紧,周遭恢复平静,她慢慢舒了口气。
朝后靠着土堆闭了闭眼,继而爬到顾云庭身边。
他是背后中箭,故而此时面朝地趴着,邵明姮想起随父兄赈灾时看到的画面,有些人受了伤,被木刺穿过,救治时需得截掉过长的部分。
她一手箍住靠近箭羽的位置,一手用力,咔嚓掰断了箭尾。
肩胛骨被穿透,血流不止,邵明姮不得不将人翻过来,垫在自己脚上,从前解开他衣服后,又翻过去,瞥了眼他虚白的脸,一咬牙,将那箭羽直直朝上拔了出来。
血喷溅而出,有些甩在脸上,她脱掉氅衣,解了自己腰间束带,绑缚前,她忽然趴过去,借着微弱的光,可见那血色鲜红,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才放心缠裹。
她怕压得轻了止不住血,便用力拽紧,扎了一圈又一圈,复又给他穿好衣裳。
“郎君,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俯下身,拍打他的脸。
顾云庭睫毛颤了颤,虚弱的嗯了声。
邵明姮放下心来,将自己的氅衣盖在他身上,双手搓了搓,这会儿才觉得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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