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乙,我这里,忘不掉。”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
“为什么他们死了,就得被遗忘。”
“为什么日子还要继续,而仇人却还可以痛痛快快活着,只有他们再也看不到,摸不到,就连喜欢的人也要被抢走!
死了,便活该被忘记吗?”
邵明姮被他的模样吓坏,却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她没有忘记三郎,也不会忘记他,她记得宋都督,记得宋召、宋琅,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但她也真真切切知道顾云庭,知道他待自己如何好,她喜欢与他在一起时,被呵护和信任,为此,她也愿意付诸同样的真心。
她不觉得哪里不对。
但她没法否认宋元正,就像他们彼此说服不了彼此一样。
宋元正像一只歇斯底里怒喊咆哮的小兽,精疲力尽时闭上眼,独自倚靠在墙壁上,声音暗哑低沉。
“我快死了,小乙。”
“卜飞尘说过,我没几年可活的,而今我愈发觉得吃力。”
“若我死了,把我埋到宋家,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不怪你,也永远不会怪你。”
视线朦胧,又渐渐聚合。
邵明姮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打在白布上。
等她出去时,顾云庭已经开始咳嗽,掩着唇,背过身去,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她从后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片刻的怔愣,紧绷。
“阿姮,我对不住你。”
....
隆冬时节
萧昱自京郊折返,短短数月,他面色已然颓废,微佝偻着身躯,双手笼在袖中,宽大的衣裳衬出清臞的背影。
走到屋门前,看见两个人。
也只一瞬的停留,便转开眼神往屋里走。
邵明姮捧着暖炉,先行跟着进去,顾云庭紧随其后。
屋子里很冷,与外头如出一辙,寒津津的冷意无孔不入,唯一的炭盆熄了火,未烧完的炭与地砖一色。
萧昱转过头,看着两人。
“找我有事?”
“这是孩子写的第一幅字,拿来给你看看。”
顾云庭打开卷轴,字迹很工整,但笔力有限,萧昱深吸一口气,目光迟迟不肯挪开。
“我与阿姮商量过,与其让旁人教他,不如由你亲自教授,你的学问才华不比寻常夫子差,而且你们是父子。”
“顾维璟,你究竟想做什么?”萧昱百思不其解。
“我方才说过了,你将东西收拾收拾,稍后随我们离开。”顾云庭扫了眼四下,又道,“也没甚可收拾的,我和阿姮在屋外等你片刻,抓紧些吧。”
马车驶向东城,最终停在一处雅致的院门外。
刚下完雪,院里一片银白,红梅树下站着个圆滚滚的孩童,带着绣金丝狐毛圆帽,雪白的脸,唇红齿白,身上穿着厚实的青色锦服,外面还罩着贴身的披风,红色鹿皮小靴沾水不湿,他抬起小脚沿着树下踩了一圈,都是脚印子。
从旁侍奉的丫鬟小厮跟在后头,唯恐他摔了。
罗袖最先听到声音,一抬头,忙朝来人福了福礼。
从顾宅拨过来的人,罗袖和兰叶,再就是几个嘴严信得过的丫鬟小厮,轻易不会背主。
小雪团子转过头来,先是看见顾云庭,嘴角一咧,接着看到邵明姮,立时便张开双臂朝她奔了过来。
“姮姨,你好久没来了。”
小脑袋蹭在邵明姮腰间,软软糯糯,邵明姮蹲下身来,拍拍他身上的雪,又揉他肉乎乎的小脸,捂热了些笑道:“有没有好好写字?”
“我有的,每天都要练到天黑。”
他很认真地回答,怕她不信,伸出手来给她看,“我手都练疼了,先生也不肯叫我睡觉。”
“阿圆真乖。”
秋娘给他起名阿圆,正经的名字至今都还没有,阿圆有时候也问顾云庭和邵明姮,问他自己究竟姓什么,叫什么,先生讲书时说到人出生之姓名,他便越发好奇。
邵明姮便径直喊他“萧圆圆”。
阿圆啪嗒亲在她左脸,嘿嘿笑着,又把冰凉的小手捂在她脸上。
“姮姨陪我玩雪,好不好?”
先生病了,好容易得以放假,他从书房出来,就像一只从笼中放飞的小鸟,欢快极了。
邵明姮牵起他的手,起身看向萧昱。
萧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他与自己相像的眉眼,鼻子,嘴巴,看他好奇的望着自己,又转头看看邵明姮,似乎在纳闷面前人的身份。
“姮姨,他是谁啊,是新来的先生吗?”
邵明姮摇头:“不,他是...”
“是先生,我是要教你课的先生。”萧昱急急打断,解释道,“我姓萧,往后由我教你写字读书,识礼。”
阿圆瞪大眼睛,高兴地晃了晃邵明姮的手,“好巧啊,阿圆和先生都姓萧。”
夜里,用晚膳。
阿圆便迷迷糊糊想睡觉,依偎在邵明姮怀里,脑袋一磕一磕,发出小猫似的呼声。
邵明姮抱着他,挪到旁边的软塌上,将人放下后,扯过被子盖好。
萧昱喝了几盏酒,眸色暗淡。
“顾维璟,今夜我要说的话,可能跟你的打算大相径庭。”
顾云庭手指握紧,抬眸:“怎么了?”
“我还能活三年,只三年了...”
邵明姮猛地抬起头,看了眼萧昱,又看向顾云庭,她拍了拍受惊的阿圆,复起身走过来。
“昱先生,你这话是何意?”
萧昱微微一笑,“在范阳时,裴楚玉在我的饮食中加过毒/药,我吃了许久,后来发现肺腑时常疼痛,便偷偷找人看过,起初他们说我中毒,说我快死了,我不信,便又找了许多大夫,然答案都是一样。
我从范阳回来,是想死在京里,落叶归根。”
“那你为何不让阿圆知道你是谁。”邵明姮倒吸了口气,手指捏得紧紧。
萧昱摇头:“短暂的三年,他知道了,便不会舍得分离,与其如此,不如从开始便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等我走的那日,至少他不会伤心。”
“但阿圆永远都不会知道谁是他的父亲,这对他不公平。”
“无所谓公平,我只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能带给他什么我并不清楚,三年足够,足够了。”
萧昱说完,便是骇人的静默。
顾云庭冷冷一笑,“他若是承受不了分别,便不配做萧家人,你的儿子,难道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都克服不过?”
“比起疼痛,是被抛弃的无助更叫人恐惧吧。”
“萧昱,这孩子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
睡前,邵明姮在浴桶中待了很久,直到身后的湿发被人撩起,擦干,随后大巾将她裹住,从水中抱起来。
她看见顾云庭阴沉的脸,似乎还未从方才的生气中走出来。
她知道顾云庭为何在萧昱和阿圆的事上如此执拗,但这些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不能说萧昱的做法是错的,他更多顾及的是阿圆的心情。
而顾云庭则是想到年幼时候的自己,寄人篱下后日日夜夜的惶恐和忧虑,总以为被爹娘抛弃的不安,虽已过去十几年,但已经在他心中扎根发芽,盘踞蔓延。
柔软白皙的手臂环过他的颈子,顾云庭反手覆在她光洁的后背。
“阿姮。”
“我在。”
“我走不了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沮丧和惆怅,说完,两只手紧紧抱住邵明姮,将人轻易转过身,面朝自己。
邵明姮睫毛还是湿的,屋内很热,炭火不时发出噼啪声,她支着手臂撑起来,“那我陪你一起留下。”
“一辈子。”
.....
秦意的八字与顾云庭的合完,礼部与钦天监便都给出不祥的征兆。
如此,本来板上钉钉的婚事彻底告吹。
与此同时,东宫布置装饰的动作却并未停下,反而愈发热闹纷繁。
红绸彩灯入目皆是,便连宫婢小厮都换成喜庆的红色,冰天雪地里,东宫仿佛格外欢喜。
刘国公府人口尤其齐全,便连灵州的刘朔和刘灵阖家也都折返归来,除夕前,俱已入宫参拜。
邵明姮看着刘灵圆溜溜的小腹,但她走的还是很快,两人搀在一起,刘灵健步如飞,又结了冰,邵明姮看的心惊胆战,连声叫她慢些。
申萝刚生完,是个儿子,眼下正在月里,她去瞧过,刚出生的孩子很小,小到她根本不敢抱,便由乳母抱着看了几眼,越看越喜欢,将早已备好的金锁放在襁褓中,又奉上其他贺礼。
申萝很虚弱,但看的出夫郎待她很好,面若银盘,眸中光彩熠熠。
刘灵与她截然不同,若从后面看,丝毫瞧不出是有孕之人,行走如风,比她走的还要利落。
“我可听母亲说过,这次要待到年后上元节,东宫大婚。”刘灵朝她眨眨眼,嘿嘿笑道,“二表哥待你真好,父亲说他与皇后娘娘大吵几回,终于占了上风,陛下向来不管这些事,御笔一提,便批了婚事。
礼部张罗着,我看那阵仗着实浩大。”
邵明姮面颊通红,闻言亦是笑道:“其实有没有这些仪式都无妨的,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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