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悉数收到顾云庭眼里,小娘子不再那么拘束,眸中绽开奕奕光彩。
傍晚时,银珠坐在矮墩上绣软锦芙蓉,邵明姮便挨着她帮忙扯线,她没做过多少女红,扯了会儿手指便被勒的发红。
银珠伸手勾回来,放进篓子里,笑道:“你若是再扯一会儿,怕是手指要破皮了。”
邵明姮弯起眉眼,用手托着腮不好意思笑了笑。
“我给你的书都看过了吗?”
银珠忽然压低了嗓音,凑过去小声询问。
邵明姮一愣,忙摆手:“再不要提那本书了。”
“为何?来时我特意跟罗袖姐姐提了嘴,叫她去找的,这种书不好找,主要是不好明着问别人,咱们郎君出行从不带此类书籍,故而罗袖姐姐费了好些周折才弄到,怎么,里头画的不好,哪看不明白?”
银珠咦了声,眉头皱成一簇。
邵明姮捂着脸,“郎君不喜欢。”
银珠愣住,反应了会儿又道:“你们试过了?”
邵明姮彻底红成了虾子,“银珠姐姐你快别说了。”
她是来问顾云庭素日喜好的,谁知还没问到正经处,便被银珠搅的面红耳赤,偏还不好通透解释,只能默认了银珠的话。
银珠笑她:“姮姑娘,咱们郎君面冷心肠却好,你拿真心待他,他必然也会珍爱于你。”
邵明姮哦了声,问她:“银珠姐姐,你与我说说郎君都爱干什么吧,比如他起床后有什么习惯,爱吃什么食物,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东西。”
“郎君最喜欢看书,起床睡前都要看,郎君睡眠少,且很浅,容易惊醒,他不挑食,但是尤其爱吃芦笋,这你也知道的。”
“云轻姐姐服侍他用汤药,是要每日都吃吗?”
“等入了夏,汤药便该停了,寻常只是冬日里吃,只是去岁昌...”银珠捂住嘴,忽然想到罗袖的嘱咐,转了话术道:“去岁郎君身体不大好,缠绵病榻有段时日,大夫便开了几月的补药,调理身体。
你放心,郎君没有什么问题。”
她使了个眼色,邵明姮羞恼:“银珠姐姐!”
邵明姮趴在小案上写字,她将问过的话都抄录下来,按着从早到晚的顺序,她才知道顾云庭起的很早,卯时三刻天不亮便起来,先是坐在书案前读书,约莫一个时辰后用早膳,除去公事,他的闲暇时间都在看书,写字,便是临睡前也要看半个时辰的书,为人很是自律严谨。
顾云庭松散脊背,抬头瞥见外间伏在案上奋笔如飞的小娘子。
她穿着件银丝滚边团花褙子,内里是对襟窄袖石榴花小衫,一双白缎面绣鞋荡在裙子下头,偶尔晃一晃,甚是可爱。
他咳了声,小娘子兀的抬头,随后搁下毛笔哒哒跑到圆桌旁,她提起茶壶倒了盏热茶,捧着走来。
“郎君,你该歇会儿了。”
顾云庭腰肩笔直地看了一个半时辰的书,中途连口水都没喝,更别说桌上摆着的果子。
厨房已经开始忙碌,冯妈妈剥了虾仁,又去剁鱼,长荣跟在旁边打下手,这会儿已经能闻到鱼香味。
邵明姮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起来,她把手覆在上面,咽了咽口水问:“郎君饿吗?”
顾云庭一向少食,本还能再看一会儿书的,此时却合上扉页,点头道:“叫长荣端到书房来。”
一道芦笋炒虾仁,鲈鱼炖萝卜,鸡丝肉冻,还有两碗热腾腾的米饭。
“坐下吃吧。”
顾云庭擦净手指,瞟了眼旁边的座位,说道。
邵明姮起初用的拘谨,后来实在是冯妈妈做的太过美味,她便大快朵颐起来,一碗米饭见了底,仍觉得不大痛快。
顾云庭愣了下,将没吃的一碗米拨给她半碗,“吃吧。”
“郎君能吃饱吗?”
“嗯。”
顾云庭话少,邵明姮便没再问。
吃完了,邵明姮忍不住劝道:“郎君,你该多吃一点的,鱼汤香醇可口,萝卜都泡出鱼的鲜味,把它混在米饭里,软软的甜甜的。”
顾云庭慢条斯理擦着嘴,垂下的眼皮遮住眸中情绪。
邵明姮看他不欲搭理自己,便站起来,将桌上碗碟收拢,长荣正好进来,一并端去厨房。
邵明姮吃的不少,也有溜达消食的习惯,她本想说服顾云庭一块出去,可看他神情冷淡,终是没敢开口。
顾云庭对她而言,是恩人,她总要涌泉相报的。
罗汉榻在外间,与里屋的架子床隔着一道槅扇,如今天气升温,那槅扇便开着,邵明姮拉来一架屏风,换衣上床。
天色浓黑如墨,她窝在薄衾中,眼睛睁的很大。
第一次与男人在一个房间睡觉,虽说顾云庭秉性好,可到底是男子,她有点睡不着。
竖耳聆听,屋内那人还在翻书。
明明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了,可怎么还靠着凭几不睡。
书页翻动的声音似在催眠,邵明姮眼皮越来越沉,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触碰后,她彻底陷入了沉睡。
半夜起风,吹得灯烛快要灭掉。
顾云庭没有抬头,低声吩咐:“帮我把罩纱拿来。”
半晌,没有回应。
他直起身,朝着那面落地宽屏扫去,屏风后头的灯已经熄了,那位小娘子,似乎也恬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顾云庭:.....就很莫名其妙,原来外室还能这样当。
邵明姮:郎君,你有事?
顾云庭:睡吧
大概就是个爹系狗子
第11章
◎两人的姿势有点古怪◎
烛影交错,夜风卷着药气扑进帘帷。
顾云庭下床走到圆桌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山上比城中冷,方才他打了个寒浸,见里外两间屋子开着窗,很快将淡淡的暖意拱走,他披上外衣,去将窗牖一一合好。
瞟了眼罗汉榻,虽隔着宽屏,到底能看清那团模糊的影子,似乎蜷成小猫一样。
他蹙了蹙眉,自床尾矮柜上去,探着身子拉下支摘窗。
听见压抑的哭声,他扭头,朦胧阴暗的光线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声声伤心的啜泣,于寂静的夜,就像薄薄的刀片割来,他抿起薄唇,走到床头站定。
小姑娘的脸窝在薄衾中,乌黑的头发浓密如瀑,她弯着身子,下颌被柔软的锦缎遮住,眼角噙着泪,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滚落,缠枝花纹的枕面已经湿了一圈。
她长得很秀气,哭起来叫别人瞧了也伤心。
顾云庭站了少顷,忽然抬手拍拍她肩膀,本意是将她唤醒。
但小姑娘呜咽了声,却哭得更厉害,抽泣着肩膀一颤一颤。
顾云庭怔愣,垂在边沿的手忽地被握住,一股香甜的热气呵来,濡湿黏糯:“哥哥....”
甜丝丝的嗓音带着女孩子的娇嗔,委屈,小手握着他的食指,拖到唇边。
热意沿着手指窜到胸口,他打了个颤,几乎是立时甩开她的手,连同盖在她身上的薄衾一并打了个旋儿,挂在她膝上。
他浑身僵硬,双手握住站了起来。
邵明姮似陷在痛苦的梦境中,被甩开的手垂落床沿,中衣的袖子叠在肘间,露出一截皓白如藕的小臂,领口松软,因是侧身躺着,故而沟壑玲珑,纤腰翘臀一目了然,溜滑的锦缎遮不住少女的婀娜,双腿微微蜷起,那薄衾一点点往下滑。
落在地上,顾云庭看见一双白净的脚,脚趾秀气粉嫩,拇指勾了下,他别过脸,听见她又在呓语。
每一个字,喊的都是“哥哥。”
邵怀安是有多好,这么多人都喜欢。宛宁爱他,宁可死都不肯回头;妹妹依恋他,睡梦里的人必然也是他。
他便那么好?
好到让所有人都心心念念?
顾云庭冷眼看着,一股烦躁的情绪沿着心口四下蔓延。
在这一刻,他忽然生出嫉妒无力的挫败感。
邵家出事后,他当即驱车赶来,风尘仆仆一路未歇,接到她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让他陡然想起宛宁出嫁前,他不管不顾冲到昌平伯府,同她倾诉衷肠的场景。韶华似箭,纵然多年过去,宛宁那张脸依然温婉柔美,若不是邵怀安待她如珠似宝,定也滋养不了这般从容娴静。
他嫉妒却又忍不住庆幸,庆幸自己还能再度获得拥有宛宁的机会。如今的顾家今非昔比,他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瘦弱无为的少年,宛宁想要的一切,他都能想尽办法给与。
他激动不已,盘算着徐徐图之,却不料宛宁连机会都不给他,孤身跃入河中。
他心灰意冷,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什么一次次求而不得。
他所要不多,为何连这丁点的情/爱都无法得偿所愿。
他冷冷盯着邵明姮,指尖攥到发白,随后重新坐下,俯身上前。
少女的幽香蛊惑人心。
他想,他本就不是好人。
“哥哥,我怕....”
拇指停在她唇角上方,顾云庭掀开眼皮,泪水黏着睫毛,湿漉漉的贴在下眼睑,鼻尖抽动,已然哭的心神难抑。
此时的邵明姮,梦里是一张张居心叵测不怀好意的脸。
“邵娘子,案子铁定翻不了,你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徐州城除了我,谁敢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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