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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伊人睽睽)


  她面对苍白的、没有生机的张行简,手足无措。她希望他不那么好,但也不希望他奄奄一息。
  沈青梧不知道见过多少战场同袍因为箭伤没有得到悉心照顾,而在捡回性命的数月后死去。
  沈青梧声音微厉:“怎么回事?”
  张行简顿一下,听出她语气的变化。
  他微烫的额头被一只手摸上,一股内力向他体内输来。
  张行简心中一凛,伸手拉住她手腕,轻摇头拒绝。他喃声:“阿无,我拆布条时不当心,伤口重新渗血,伤势似乎加重了。我这几日一直觉得胸口闷痛,却怕你担忧,而不敢告诉你……”
  他越说声音越低。
  他垂下头颅,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沈青梧:“张月鹿?”
  她伸手碰他呼吸,手脚冰凉。她叫唤他数声而没有效果,屋中浴桶热水滚滚,沈青梧开始后悔不该逼他洗浴。
  沈青梧抱着怀中体温时高时低的男子,迷惘:“我的假期怎么办?”
  ……他若死了,她的假期怎么办?
  张行简喃声:“药……”
  沈青梧醍醐灌顶,想起了镇上那个大夫。她此前一直要大夫不要开什么有用的药,这时却巴不得大夫能开出灵丹妙药,好拯救她的假期。
  沈青梧:“张月鹿,你坚持一下。”
  病人不能跟着她长途跋涉的道理,她是懂的。
  她当即将张行简送到床上,反身大步出屋,运用轻功向镇上赶去。她不知道大夫住在哪里,不知道医馆有没有关门,但她得抓紧时间。
  沈青梧走后,张行简自然是立刻开始布置这个自己躺了一个月的屋子。
  沈青梧提着那瑟瑟发抖的大夫回来屋宅,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沈青梧生怕自己回来后见到一具尸体,但幸好,张行简气息微弱地躺在榻上,看上去仍有救好的机会。
  沈青梧对那大夫指手画脚:“这次可以多配点好药,他好像伤口裂了,估计是以前药不对。”
  明火微光下,沈青梧探头站在榻下。
  在她头顶上方偏移两寸距离,即正对着床榻上意识不清的张行简,有数枚瓷片从横梁的不同角度被定住位置。瓷片被屋中的粗绳麻绳掩盖,浑然与屋子融为一体。
  而在张行简右手边的床褥下,压着一根藤绳端头。
  只要被人碰到,横梁上的杀机会瞬间被触碰。即使神仙在此,难逃一命。
  但此时在屋中查看张行简伤势的沈青梧与老大夫,都不知道那病弱郎君的心狠。
  老大夫检查这郎君的伤势,以他不高的医学造诣与浑浊的眼力,他看不出张行简动的手脚,只看出这郎君确实是新伤加旧伤,估计发作得厉害。
  老大夫摸胡子:“这郎君是不是以前在同样位置受过伤啊?”
  沈青梧迷茫。
  张行简是张家那被当做月亮的神仙人物,他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那一亩三分地中,少有几次出京都被沈青梧碰上,他哪有受过伤?
  老大夫指点:“你看这伤疤痕迹,离心口很近,这位置可不好……”
  老大夫斜眼看迷惘的沈青梧,开始怀疑:“这真的是你夫君?他心口旁边两寸的位置有过旧伤,和这次斧头劈到的位置就挨着,稍不注意引发旧疾很正常……你怎么会不知道?”
  沈青梧喃喃:“心口……”
  一道闪电划过她脑海。
  她倏地想到天龙十九年秋末那场暴雨,雨中决然而走的沈青梧,以及被她用匕首刺中心口的张行简。
  未及弱冠的张行简倒在血泊中,周围许多人围着他大呼小叫。听说他病了很久……可他分明很快就下地去见沈青叶,与沈青叶定亲,还与沈青叶一同在东京城楼上看沈青梧离京。
  天龙十九年那轮挂在天上遥远的月亮,被沈青梧记恨了许久。
  沈青梧的记忆再回到一月前,她的箭擦过长林,笔直射中张行简。
  她并不知道连续两次,她弄伤他的是同一个位置。张行简是混蛋,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太严重的伤痛。她一直以为他虚弱羸弱无用,并不知道他的忍功极限。
  原来沈青梧和张行简的纠葛,从来都这么巧合又深刻。
  老大夫痛惜:“这地方可太危险了,搞不好就死了。这平时天凉一点,不都得发作……哎你们年轻人,太不当心了。”
  他回头正要说沈青梧,不小心碰到张行简手上的镣铐。叮咣声不同寻常,老大夫冷不丁被沈青梧幽静的目光吓得怔住。
  老大夫不敢再探究自己碰到的铁链代表着什么。
  沈青梧慢慢看大夫一眼,淡漠道:“给他用最好的药。我要他活着。”
  张行简活该是她的人。
  生是她给,死也要她给。
  生死皆应由她。
  --
  镇上的大夫,哪里能开出什么神仙药。那女子凶悍,大夫战战兢兢,开出的药也不过是药量大一些,与先前并无区别。
  他帮这家人熬药,药才熬好,他便被赶出去,因沈青梧要去照顾张行简吃药,没空搭理大夫。
  幸好这位不留情面的娘子给的钱财多,老大夫才摇着头离开。他装作不知道这对奇怪夫妻的爱好,装作没发现郎君手脚上的镣铐……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在此处重新只剩下沈青梧与张行简二人的时候,沈青梧端着那碗浓郁的新熬好的药汁,进屋探望张行简。
  她坐在床榻边。
  横梁上的机关就在床里侧的头顶不远。
  只要她不靠近张行简,只要她仅仅端坐榻边看着张行简、什么也不做,她并不会触发机关。
  但那显然不可能。
  沈青梧脑海中一直转着当初的那一匕首,如今的一只寒箭。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怪异和酸麻感来自何处,不理解自己在知晓这一切的迷惘是为什么……
  她简单地将这复杂的情绪归结为自己的不甘心,意难平。
  她真是搞不懂月亮!
  沈青梧:“张月鹿,吃药。”
  床榻上装睡的张行简自然不会应她。
  沈青梧举起药碗,要将药喂到他口中。但张行简知道药量一重,他就会真的昏迷过去,岂会如她愿?
  沈青梧喂不进去那药,眉头越蹙越高,越来越不耐烦。她试着温和方式说服他,又试着掐他下巴灌药。她差点要卸了他下巴,床上的郎君面容通红地剧烈咳嗽,沈青梧便又不敢再用强。
  气氛诡异地沉静。
  张行简有些希望她知难而退,就此放弃。
  他并不是非杀她不可。
  只要她不对他下手,他其实可以饶她一命。她虽然诡计多端,但毕竟照料了他一月……张行简呼吸突得停住,唇上贴上了一处柔软。
  他全身如被冰封。
  哪怕视力有损,他也在刹那间睁开眼,迷幻虚离的眸中光,落在与自己面贴着面的沈青梧面上。
  她一手撑在床板上,一手掐住他下巴迫他抬头。她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大口苦药,向他俯身贴下。
  张行简大脑空白,平搭在床褥上的手轻轻颤一下。
  这娘子并不在意他的意愿,也不在乎他睁不睁眼。也许在她眼中,一个意识不清的瞎子睁眼并不代表什么。于是,在这极近的距离下,二人四目相对,睫毛几乎贴上,气息完全熨帖。
  她在他齿关一抵,少有的柔让张行简心间战栗,药汁被渡向他。
  她俯着身,淡漠的眼中光华平静,微凉的发丝落在张行简脸上,从他睫毛上擦过。张行简在惊愕中,被她抵着舌,喉间被迫滚动,糊涂地吞了那口药。
  沈青梧满意地再灌自己一口浓药,再次向他俯下。
  张行简眼睛倏地闭上。
  他在一瞬间脖颈染红,唇齿间气息杂乱,吞吐不清。闭上眼后,四面八方压制的黑暗、娘子柔软又强硬的呼吸,将他带回他曾熟悉的某个环境——
  有一夜,他被蒙着眼,与沈青梧在杂物库房中亲吻。
  他仰着颈,真真假假间,互相试探间,短暂沉沦过那么一会儿。
  张行简此生于男女之事上的亲密经验有限,他对亲吻的所有认知都不是正常的。他只记得压迫,你来我往,戏谑,追逐,空气中纷飞的尘土……
  而这本不正常的亲昵,在这镇外山下的屋舍中,他再一次经历。
  沈青梧。
  只有沈青梧。
  除了沈青梧,不会有人这样戏弄他。
  登时间,张行简大脑混乱,冷静至极的思绪被打乱成浆糊。他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可唇间触碰不由他拒绝。他只模糊地想着他不能喝下这药,他不能被这药放倒……
  于是他舌尖向外抵去。
  他与沈青梧碰上。
  呼吸静那么一刻后,沈青梧气息微变。药汁被渡向她,然这不像喂药,像是追逐,像是情人间的游戏。沈青梧不由自控地想到曾经有过的一夜,苦涩药汁与清暖气息同时到来……
  她如何冷静?
  她掐住他下巴,在他喉间滚动时,与他亲吻。
  他偏脸躲过,沈青梧有些急促地再灌自己一口药。她眸子湿润,面容烧热,她沙哑着声说服自己:“张月鹿,你需要吃药。”
  她扔开药碗,彻底俯下身,再次与他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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