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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伊人睽睽)


  沈青梧俯下身,从后去蹑手蹑脚地解开他衣带,手指从他腰间拂过,向他衣内……
  她的手落在他衣襟前,还没探入衣领内,那郎君咳嗽一声,似悠悠醒来。他睁开迷离的目光,望着上方,含糊问:“阿无?”
  沈青梧的发丝落在他面上。
  他眉毛微蹙,面容白中泛红,单薄衣袍半褪,雪白颈下,风光若有若无。乌黑发丝如绸缎一样散开,他清盈的目光望着她,星火摇落,呼吸低凉……
  哪怕明知他看不见!
  沈青梧的心跳在一瞬加快。
  她拳头握紧,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想到有一刻,她曾将他压在黑暗中亲吻。
  但那时与此时不同。
  此刻星火一样的微光落在他面上,寂静室内,他躺在床上,她伏在上方,一手抵他心口,一手搭他腰际。他空茫的眼睛,与她乌黑瞳眸对视,唇瓣微张。
  她只要、只要……
  张行简轻声:“阿无,你在做什么?”
  沈青梧回神,目中冰凉。
  她判断不出他真醉还是假醉,判断不出自己是否要将“阿无”的戏唱下去。自己是该此时戳破谎言,还是再等等……
  张行简咳嗽起来,面容咳得苍白,快要喘不上气。
  沈青梧犹豫一下后,不甘心地从他身上翻下,抚着他后背帮他平顺呼吸。
  她敷衍:“病人不能饮酒,我晚上应该拦住你。你等一会儿,我去熬醒酒汤。”
  他咳得那般厉害,沈青梧见他伤势加重,心中慌乱。
  她生怕他死在这里,心中的不舍与不平尚未开始得到补偿便要被迫结束。沈青梧当机立断地从床上跳下,飞奔去灶房。
  而在她出了屋后,张行简的咳嗽缓缓停了。
  月光入窗,玉郎独坐,垂头低咳。
  他扶着心口,满脑子皆是震撼:方才、方才……
  张行简闭上眼,目中水波潺潺。
  他曾以为女杀手是用美人计来降服他。
  可是方才怎么看,他都是被当做美人的那个。
  女杀手是不是用错美人计了?应该她迷惑他,岂能是他用美色迷惑她?
  孔业……不应该这般教她吧?
  张行简深深困惑,并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头痛。
  --
  张行简发觉沈青梧对他有企图后,便想法子与她拉开距离。
  昔日这些法子不可谓不好用。
  然而如今,张行简屡屡失败。
  沈青梧一整日围着他转,动不动就想偷偷摸摸地碰他,有时轻轻擦过他的腰,有时手在他后背上一阵摸索……
  他与她用餐时,亦能感觉到对方灼灼目光。
  他被这女杀手救了将近一月,女杀手从不管他死活,但这两日,女杀手殷勤地要给他洗衣服,不断地想将衣服从他身上剥掉。
  张行简忍怒:他岂能不知她的狼子野心!
  可惜……他确实打不过她。
  能用箭解决长林那些卫士的杀手,张行简不认为自己是女杀手的对手。张行简原本想试探女杀手,这几日,因女杀手动手动脚,他已生杀心,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
  他无法用武力杀她,只能寻其他暗杀法子……
  例如他每日喝的药,其实有一部分让人神智昏沉的效果,若是药效能重一些就好了;例如这屋子他已熟悉十分,想布置一个杀阵也不难,只要给他时间。
  在他布置前,他得想法子让沈青梧离开,不要总围着他。
  女杀手沈青梧,每日围着张行简转悠,不过是想找回她的帕子。
  她不知道帕子是不是真的在张行简身上,她用言语试探,他近日却脸色苍白,不怎么和她说话,总在发呆;她每每靠近他,他便寻借口远离。
  沈青梧皱眉——他不脱衣,她怎能查看?
  --
  夜里,又斗智斗勇了一整日的张行简,微有疲惫。
  他以为自己又躲过了一日。
  沈青梧来敲他房门,温声软语,暗藏祸心:“郎君,你是不是许久没有洗浴了?我帮你烧了热水,拿了我爹的衣服给你,你快些换下来吧。
  “你难道不想身上清爽一些吗?”
  屋内的张行简:“……”
  他目若冰雪,温和拒绝:“我身上有伤,每日擦洗便好。不劳……”
  沈青梧:“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一月就可以碰水了。郎君,我希望你好起来,你莫要推拒了。”
  沈青梧耐心:“你莫不是害羞?你放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没有他人,你不必那般拘束。”
  张行简:……正是因有你在,我才拘束。
  他此时已然听明白,今夜,他是躲不过去的。
  这女杀手必要对他霸王硬上弓……不过是仗着孔业的嘱咐,行便宜她自己的事罢了。
  张行简半晌微笑:“辛苦阿无了。我这便洗浴。”
  --
  屋内的张行简一步步走向木门,垂眼:不管孔业还有什么计划,他自身难保,今夜必须杀她。
  屋外的沈青梧靠着木门,静待他走近:若他身上当真存着她的东西,她今夜必要拿走帕子。
  月光落地,扶疏数影轻摇,海藻般,拂在二人脚下。


第36章
  月上柳梢,天边几点星子,寒光寥寥。
  那时而力气大、时而力气小的女杀手将木桶搬到张行简睡的屋子,再殷勤地将热水倒进去。
  沈青梧自觉自己体贴如此,张行简却一句寒暄不与她说。上一刻她刚满意地用热水填满浴桶,下一刻她便被关到了门外。
  沈青梧挑眉。
  她要做个有耐心的娘子,在外聆听也是法子。
  沈青梧靠着屋外土墙,一边听着屋中动静,一边撑下巴,寻思自己什么时候溜进去为好。
  张行简似乎不想与一个山野村女行得太近,口口声声说阿无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不见他有以身相许的打算。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如此。
  沈青梧暂时不想与张行简撕破脸,她决定翻上屋檐,掀开瓦片,从上方偷看便是。
  奇怪。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沈青梧并未少做,她此时想来,心中却酸酸地荡了一下,手指尖上的麻意让她怔然。
  在沈青梧低头研究自己手的时候,张行简在屋中,慢吞吞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有着尖锐口的瓷片。他宽衣解带,翻开衣领,再慢慢地拆下胸前包扎伤口的布条。
  瓷片来自灶房中摔裂的碗。
  他日日进灶房,减轻沈青梧的劳作,本也是为了能拿到防身之物。以女杀手的粗心,灶房中短一两碗筷,她压根注意不到。
  此时,张行简视力虽不能清楚地看到任何事物,但大体的轮廓他已能看见。这也是他选择与女杀手决裂的原因——不依赖她,他可独行,前去与自己的人马联络。
  一点灯火下,张行简低头,冷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伤疤。那里的箭伤痕迹很深,与多年前的一道疤挨得很近。伤口结疤与新生出的粉肉混在一起,深深浅浅,实在丑陋。
  他养伤一月,箭伤却依然影响他,让他胸口时时阵痛。天气越冷,那伤便越疼。
  张行简的伤始终养不好,除却山野民间没有良药、他得不到悉心照顾外,也有他将每日熬的药都倒掉、一口不吃的缘故。
  沈青梧若看着他,他便饮药;沈青梧不看,他便倒掉。自从他察觉这位女杀手的身份,他便不相信她一丝一毫。每次饮药后都有些昏睡征兆,他始终怀疑是女杀手的诡计。
  奇怪又幸好的是,沈青梧本就不如何盯着他吃药。
  而今,张行简需要那药物。他需要比平时自己服用的药物剂量更大的药,若有不妥,此药可用来对付女杀手。
  如今当务之急,他应支开女杀手,布下针对她的杀局。
  于是,烛火光下,俊逸秀气的郎君面容如雪,施施然展开自己的清薄袍衫,手中的瓷片,毫不犹豫地对着伤口重新扎了下去。
  --
  “嗯……”
  沈青梧靠着墙,闭目思量间,听到屋中难抑的闷哼声。
  她耳朵一动,听到屋中郎君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沈青梧:“张月鹿?”
  屋中传来的声音尽量平静,然那轻微的颤音带着一丝哑,如石子落水般,溅响在沈青梧耳边:“没事……只是不小心碰到旧伤了。”
  沈青梧眨眨眼。
  旧伤?
  下一瞬,屋中传来扑通倒地声,张行简呼吸声更颤一分。
  沈青梧转身,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不放过这么好的可以看他身上是否藏有旧物的机会。
  她推开门,扫一眼屋子,失望地发现浴桶边并没有挂着褪下来的男子衣物。张行简磨蹭这么久,居然一条腰带都没摘下。
  而她再看,则被倒在地上、衣襟下渗血的张行简吓到。
  张行简衣衫半解,乌发贴面,往日嫣红的唇此时苍白。他乌泠泠一双眼泛着润色,拆开的胸下布条染血,那箭伤让他额上渗汗,只有神色镇定。
  张行简向她偏过脸,空茫的眼中光华流淌:“阿无?”
  他苦笑:“我又要辛苦你了……”
  沈青梧蹲在他身边,被他这鲜血淋淋的模样惊住。箭伤是她弄的,看遍生死的沈将军此时却因心虚,而没敢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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