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卫士的脚步声登时被引走。
巷子深处,沈青梧被推到墙头,长发湿漉漉地贴着颈,两只手也被扣住按在墙头,以防她再次动手。
张行简压着她。
他潮湿的紫色祭服贴着她黑色的武袍,祭服实在沉重,闷闷地贴着武袍,沈青梧被他这身衣服压得,都觉得有些重。
沈青梧还要想一下:当宰相真可怜。要穿这么繁复的衣服,一下雨,水浸上衣袍,得重死那身娇体弱的张行简。
张行简看她不挣扎,也没有吭气的意思,才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他抵着她,看她苍白失血的脸色,看她乌黑的眼珠子。
张行简轻声:“好大的胆子,敢孤身入东京杀少帝,不要命了?”
沈青梧看着他不说话。
他目光起初严厉,在她幽黑眼眸的凝视下,他清水一样的眼睛开始目光闪烁,开始躲一下她眼睛,才再次看回来。
他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太多了。
沈青梧没有看出来。
但是他与她抵在这里,最终看着她的目光,复杂非常。
只有雨水淅沥,呼吸轻微。雨落在两人眼睛里,目光看着彼此,谁也没说话。
沈青梧看出他没有杀自己的意思。
她被压在墙上的手腕动了动,提醒他:既然不动手,就不要耽误时间,放我走。
张行简垂目沉思片刻。
他下定了决心,往后退开,握住她手腕。
张行简:“跟我来。”
沈青梧不动。
张行简回头,声音轻柔地告诉她:“有一条出城的路,是我原本给青叶他们安排的……你跟着我,也从这道门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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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被张行简拉着,被他带着在街巷间穿梭。
他远远不如她熟悉这里。
沈青梧冷眼看着,见他经常绕错路,好几次差点带着她撞到巡逻的卫兵手里。
然而沈青梧不吭气。
她低头看他紧紧拉着她的手骨,他手腕素白,薄了很多,一点肉都没有了。
一年前……他抱起来,还是有些肉的。
现在却……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沈青梧开始想:她出去了,张行简怎么办?
烂摊子是不是就到张行简手里了?张行简要替她遮掩,要承受压力?那皇帝死不死,张行简都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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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被带到了一个很小的与狗洞差不多的出城口。
她被张行简拉着躲在巷后,藏在一棵百年古槐后。
张行简指给她看那丛半人高的杂草:“那里有个洞,我一直没让人修补,就是以防万一……你从那里出去吧。”
张行简回头,他想最后看她一眼。
但是他还没转过身,后颈便被身后人重重一劈。
恩将仇报的沈青梧将昏迷的郎君抱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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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精疲力尽的杨肃终于摆脱了追兵们的追杀。
为了躲避,兵马分离,各行一路。杨肃哪有功夫联系其他弟兄有没有平安逃出,他第一时间前往离东京有二里的一座破庙。
这是他之前和沈青梧说好的讯号。
如果沈青梧能逃出来,到这里和他见面。如果沈青梧不出现,说明没有逃出,杨肃再想办法救人。
杨肃跟沈青梧拍胸脯保证,自己绝不会丢下她。
但是杨肃心里没底——约定是约定了,沈青梧当时却没说话。他不知道沈青梧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沈青梧相信不相信他。
黄昏之时,杨肃拖着步伐,趔趄着前往破庙。
他远远看到昏暗中燃着篝火,心里充满了希望。
杨肃冲入破庙,尽量压着声音,怕有埋伏:“阿无!”
他看到了破庙院中果然烧着篝火,坐在篝火边捡柴的那个一身脏污、被血和尘土糊得快看不清面容的散发女子,正是沈青梧。
沈青梧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往火中投柴。
虽然衣着与脸上全都是血,虽然神色看着不太好,但她活着!
杨肃快要落泪:“阿无,你逃出了,真好……”
沈青梧回神,抬头看他一眼。
沈青梧皱着眉。
杨肃意识到沈青梧有烦恼——她这种性情简单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
杨肃立刻去握自己腰间的刀,背脊绷直准备战斗:“怎么了?你有难处?”
沈青梧:“……确实有一桩难事。”
沈青梧挥开落到颊畔上的发丝,心烦地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转身带着杨肃往庙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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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杨肃与沈青梧并排站在一扇木门前,看到了那坐在里面稻草上的郎君。
那郎君盘腿静坐,安然如画,与经历战斗的沈青梧全然不同。
杨肃想,这可真有气质。
落难也有浊世佳公子一样的好看。
但是——再好看,他也是……
杨肃被吓得后退一步,扶住门,压低声音:“沈青梧你疯了?张行简为什么在这里?!你把他偷出东京了?你你你……这么危险的时候,你怎么能满脑子男盗女娼!”
沈青梧觉得他用词有误。
但是……
沈青梧确实很烦。
沈青梧心烦地从门外偷偷看门里的郎君,告诉杨肃:“我当时大脑空白,不知道怎么抽筋了,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把张月鹿偷出来了。
“怎么办?我难道再把他送回去吗?是不是更危险了?”
杨肃:“……”
沈青梧:“……”
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第77章
沈青梧和杨肃在木门外探头探脑发愁的时候,庙中靠着土墙稻草而坐的张行简,也在思忖着如今的情形。
少帝遇刺,东京朝野必然大乱。
但是无妨,张行简本也预料过这种坏情况——他早就知道帝姬有计划,他只是之前不知帝姬的计划是什么。
而今看,这简直不像是李令歌会做的事。
李令歌拐弯抹角,求的是一个好名声,求的是一个名正言顺。刺杀少帝这种疯狂主意,更像是那种不在乎名声的人才做的。
在一月前,张行简就知道沈青梧一行人到了东京。
“同心蛊”的作用,在此时格外好用。
他耐心等待,希望沈青梧见他一面,和他商量商量。他没有等到,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最坏结果——沈青梧必然会执行一个疯狂计划,而张行简起码要保证沈青梧不落到朝廷手中。
张行简已经做了自己能提醒少帝的所有事。
少帝依然不信他,少帝坚持要娶沈青叶,张行简也没办法。而今,张行简甚至要承认——
他是真的特别想保护少帝不遇害吗?
那也没有。
他虽做了自己能提醒的所有事,但他没有尽力。
因为张行简自己也在犹豫:这样一个昏庸帝王,值得拥戴吗?
一个昏庸帝王肆意妄为,一个女子绞尽脑汁想篡位……而张行简想的是,怎样能让大周百姓受到影响最小,怎样能用最温和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
他不在乎谁做皇帝。
他在乎的是这个国家会迎来怎样的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是百姓可以接受的;什么样的未来,是百姓承受不起的。
张行简思考的一直是阻拦帝姬的代价——如果阻拦,会不会挑起更大的战争;如果不阻拦,帝姬是否跟李明书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张行简又能为大周从中谋利些什么。
还有皇位更迭的问题,男女区别的问题,后宫的问题,皇嗣继位的问题……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对天下的影响,哪有那般简单!
执棋者以天下为棋盘,天下却不只是一局棋。
张行简所要的赢,从来不是李令歌、李明书争抢的赢。
自小读书,自小学了一身本事……如果只沦为野心权势的工具,未免太可惜了。
张行简一直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月亮。
不受太阳影响,不在乎光芒万丈。月光落在明澈的清湖中,也落在墙角的泥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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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在李明书和李令歌之间犹豫,思维也转到若是少帝死了,自己应不应该再拉扯一个名正言顺的新皇帝来对抗帝姬。
他没有下定决心。
他决定再看一看。
少帝遇害,满朝野起码看到了张行简在努力阻止新后接近少帝。在沈青梧与张行简双双消失后,朝野中的声音,按道理应该是“沈青梧绑架了忠心耿耿的张相”。
朝臣们人人自危,要办的事,一,救少帝;二,追杀沈青梧。第三,才是救回相公。
张行简被带出东京,虽然出乎张行简自己的预料。但也不算是坏事……出了东京,正好能多看一看,多犹豫犹豫。
东京那边,若真有什么事,应当也能应付。
毕竟张行简曾以防万一,交代过长林——若张家情势危急,若到了危难关头,长林可以去关押地请示博容,让博容出主意。
不到最后关头,张行简是决不允许满朝文武被博容牵着鼻子走,把朝廷送给帝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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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睁开眼,捕捉到了窗外迅速消失的两颗人头。
他沉默下来。
他知道沈青梧一直在避着自己,想把他送回去又因风险而犹豫;如今看,这座庙中,多了一个人,是沈青梧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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