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容听到自己平静地说:“我也记得殿下的私事,也很关心殿下。比如,我仍记得,十四岁的殿下大言不惭,跟人说凭什么李明书可以当皇帝,她只能陪读,她想当女帝。”
李令歌蓦地眼眸僵住。
她一点点抬头,看着博容温润的、沾染风霜的眼睛。
她看不懂这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她为之沉迷又为之警惕、惊恐,她爱这个人的君子之风,又恨这个君子为何不顺她意,恨博容了解全部的她——所有的隐瞒、秘密、肮脏、龌龊。
李令歌慢慢笑起来。
她将脸埋入他臂弯间,柔声撒娇:“我那时年少,开玩笑的。你竟记了这么多年。”
博容停顿很久,缓缓伸手,抚她后背,让她放松情绪。
李令歌转移话题:“沈将军如何能收到你的信呢?”
博容:“我发给军中,益州军会代为向各地军营送信的。阿无若是看到信号,便会去取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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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发往益州军,杨肃收到信件。他见博帅有一封信是给沈青梧的,当即心中一动——他许久没见到那个无法无天的沈青梧了。
博帅的信件,各方军营都会快速送达,与他这样的普通将军不同。既然如此,杨肃何不搭博帅的方便车,也给沈青梧写那么几封信呢?
军中整日不是操练就是男人间无聊的比试玩笑,沈青梧的安静古怪,倒显得独特了。
此时,在张行简那方,长林也正在向他汇报东京城如今的新气象。
长林兴高采烈:“张二娘子和张家几个年纪大的长辈已经在前日进东京了,好些大臣前去探望,孔相去躲病了。哼,那个少帝倒是好心,还送了些赏赐,说什么委屈爱卿了。”
长林:“少帝还跟二娘子打听你的动向,二娘子说不知,少帝松口气。”
这些消息,都是昨日快马加鞭、累死三匹马送来的最新消息。张行简不入东京,想处理东京的事,本就如此繁琐。好在,事情终于有了不错的结果。
起码这个年,张家是能舒舒服服过去的。
张行简披衣坐在窗下翻看新的送来的卷宗,他道:“孔业无法压制少帝,少帝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开始难以收敛。少帝自然怕我归朝,怕重新回到以前被压制的现状……而帝姬不归……”
他微皱眉。
他暗想博容是否做得太好了,好得超乎他的预判了?
博容竟然毫无心理压力就能接受与李令歌周旋,不让李令歌回归东京……再加上博老三身死之事,孔业追杀张行简之事……
张行简将卷宗扔到案上,敛目沉思。
他想他的目的是帮博容掩埋身份,帮自己争权,让孔业翻不了身,徐徐图之后,除掉少帝,从皇室中扶持新的皇帝登位……
博容的目的,真的和他一样吗?
博容似乎从来没说过,他的目的与张行简一样。博容似乎从头到尾,只是默认、默许……
张行简以手捏眉心,良久不动。
长林:“郎君?”
张行简轻声:“长林,你说——若是沈青梧抛弃我,毁我前程与计划,将我赠予她的好全不作数,明知我待她的心,她依然选择视而不见,她不相信我相信别人,用决裂手段抛弃我报复我,毁我望想毁我情毁我爱……我会如何是好?”
长林惊讶。
长林半晌支吾:“属下不知……但以郎君的脾性,最慈善的做法,也是自此心死,不再与她有丝毫往来了吧?”
日光从窗棂缝隙中探入,落在张行简仰着的颈间雪白喉结上。
张行简轻轻“嗯”一声。
张行简道:“我自认我脾性不错,多忍少恶,但再喜爱一人,经历过于狠绝的手段后,我也会放弃。那么,博容为什么就可以对李令歌的过往行径视若不见,与她和平相处那么久仍相安无事?”
他喃喃自语:“是我看轻了感情的分量?是我仍不如他心胸宽大?
“还是说……”
长林追问:“什么?”
张行简不语。
但他心中在自问——还是说,博容骗了他?博容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在利用他张行简,来达到这一目的?
可是,博容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博容说的关于过往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
李令歌当真可悲,李明书当真杀人,张家父母……真就死得那么无辜?
张行简叹口气。
他判断不出来。
他判断不出来的原因,是他无法模拟博容的心情,他不知道家破人亡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一个人在经历那种过去后还是不是一个正常人……
张行简能做的,仅仅是提防着一切,保护好张家,保护好沈青梧。
博容计划什么他都无所谓,他相信自己足以应付,他唯一需要多费心的,是如何让沈青梧与那些事都无关;博容对沈青梧称不上好,但张行简会让沈青梧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
长林低头思索着郎君的话是什么意思,一阵细索脚步声从耳边过去,因这几日常听到,他并未注意。
却见那闭着目仰卧在太师椅上沉思的郎君蓦地睁开眼。
张行简手扶在窗缘上,身子向外微探,微笑:“梧桐!”
清晨微光,衣袍展扬。沈青梧回头,看到一个俊雅风流的郎君倚在窗边含笑,眼睛像月光穿透湖水泛起的涟漪柔波。
张行简另一手向长林摆了摆,做手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长林见郎君满心满眼都是沈青梧,十分不是滋味地离开前,回头偷看,见沈青梧三两步就跳到了窗前,隔着窗看他们郎君。
长林心中稍有安慰:至少沈青梧对他们郎君态度虽然不怎样,却是一贯迷恋得很。
沈青梧站在窗下,看着张行简:“叫我做什么?”
他笑着问她:“大早上的,你去哪里?”
沈青梧淡声:“练功啊。”
沈青梧看到长林消失的背影:“你这么早就开始跟人斗心眼啊。”
张行简掠过她话中对他办公的“斗心眼”形容,他看着她这身干练武袍,只笑吟吟:“梧桐,你进来,我帮你重新置了一身行头。”
沈青梧冷淡的眼眸跳了一下,那明亮的光快要跃入张行简怀抱。
沈青梧却又冷静下来:“不用了。我穿女儿装不会打架,行动不便,我还是穿这样的衣服好。”
张行简:“我按照你的习惯,重新置的衣服,既好看,又不耽误你打架。你真的不试试吗?”
沈青梧:“……”
沈青梧端详他片刻。
沈青梧冷漠:“让让。”
张行简瞬间领会,身子往旁边挪,让开道,沈青梧果然翻窗跳了进来。只是落脚时,张行简不动声色地凑过去,轻轻抱住她腰,将她接进来。
沈青梧:“……”
她看他这多余的动作,眼神写满了:什么意思啊?我都跳进来了你在干嘛?
张行简一脸平静地抱着她腰,低头给她整理衣襟:“情难自禁,想抱一抱你。你多担待担待。”
沈青梧:“……”
沈青梧:“这就是饮鸩止渴吧?你在床上不行,在床下便想动手动脚,靠一些无所谓的动作才发泄。”
张行简微笑:“你就这么认为也无妨。”
沈青梧自己用他给的借口找出一套逻辑,便理解了他近日总是想靠近自己的行为。
真是可怜。
真是让人费解。
世人男子竟然控制不了欲。
沈青梧:“你这奇怪状态需要多久?”
张行简轻笑:“嗯?梧桐已经厌烦了?”
他拉着她的手向里屋走去,轻言细语。沈青梧蹙着眉,知道自己不是厌烦,是觉得奇怪……从来没有这样过,不能理解这种亲昵。
她也有想靠近张行简的时候,她从来不掩饰。
但都没有像他这么频繁……
再这么下去,她感觉自己会越来越不对劲……
沈青梧恶声恶气:“你快把你这破毛病治一治。”
张行简摊手:“我也没办法。”
张行简不想与她谈什么欲,生怕她直接提出去榻上,他不知该如何拒绝。他带着她,看他新给她置办的女儿装。
沈青梧一见之下双目晶亮,忘掉了烦恼,爱不释手地坐在榻上抱着衣服抚摸许久。
张行简凑到她耳边:“袖子并不是很宽,虽是长裙,却没有曳地。长裙四角也用流苏挡住,不让裙裾飞得太厉害……”
他又变戏法一样,拿出几根花花绿绿的绳子,望着她笑:“我还学了几招梳辫子的法子,保证你打架时,头发不会散开,不会影响你……”
沈青梧蓦地扑过来,一下子抱住他,将他压到了身下。
沈青梧面容绯红,激动得说不出话。
张行简抚摸她那粗硬发尾,温声:“这其实不是很难。而且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架需要你,你穿女儿装,影响不到什么。”
沈青梧垂下眼:“可若是不打架,我能做什么呢?”
张行简一怔,不知道她的意思。
沈青梧:“那沈青梧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
穿上女儿装,打架会不方便,她最好安安静静的;脱下漂亮衣服,她会是威武的沈将军,受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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