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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伊人睽睽)


  而张行简这才注意到,她抱着自己睡觉的姿势,是将耳朵贴着自己的心脏。换言之——她一边睡,一边听着他的心跳是否正常。
  难怪他将将一动,她便发现了。
  张行简目光温软。
  可爱的沈青梧,怕张行简死了;可恶的沈青梧,在梦里也不要他。
  张行简低头,抓住沈青梧手臂,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
  门外抱着木盆犹豫很久要不要敲门的侍女,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剧烈的“咚”声。
  她们茫然无助。
  良久,她们听到沈二娘子惊慌而尴尬的声音:“张月鹿,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你不会被我打死了吧?你、你干嘛在我睡着时碰我……”
  侍女们面面相觑。
  --
  半个时辰后,张行简用帕子捂着鼻子止血,面容镇静。
  沈青梧在旁七手八脚地找自己的衣服穿,不时回头看那个干净好看的郎君一样。
  她试图劝说他:“要不你脱了衣服,我帮你看看,帮你按一按吧。你若是被我摔出什么好歹,那可不行……”
  张行简不言语。
  之前,张行简不过想咬她手腕一口,便被沉睡中的沈青梧骤然跳起拿下。那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娘子,一个过肩摔过来,张行简当即抬手与她格挡。
  他武功不算太差,二人过了几招,他从沈青梧的手里捡回一条命。
  清醒后睁开眼的沈青梧,便发现自己和张行简刚谈好条件的第一天,自己就疑似殴打老师了。
  此时此刻,沈青梧不等张行简开口,便自作主张出门:“我帮你拿点儿药。”
  --
  沈青梧当真一心一意想让自己宝贵假期的最后一段时间,既能抓到凶手帮到博容,又能过得愉快些。
  她知道这个府邸上下都是张行简的人,这些仆从若知道张行简被她暴打,张行简在仆人面前恐怕失去威严。
  很少能想起人情世故的沈青梧,在这时脑子灵光一瞬,她出了府,去为张行简抓药。
  她不过是在药铺抓一些跌打擦伤的药,但是临出门时,看到几个大男人带着难言的表情在大夫这里看病。
  沈青梧想一想:她是否也该给张行简弄点壮、阳的药呢?
  不过沈青梧看了看自己的荷包,抬腿走人。
  她凭什么为他花多余的钱。
  做梦吧。
  --
  张行简在房中歇了半日,缓了一会儿,才要问沈青梧去了哪里,那个行踪不定的沈青梧便回来了。
  她带着治跌打擦伤的药回来找他,让张行简颇觉安慰。
  但沈青梧蹲在他身旁,看他半天,突然问:“你今晚还想和我睡吗?”
  张行简:“……”
  他手腕被抓得一片青,鼻端被她磕得渗血,后腰撞到床板上也估计擦伤得不轻……他被她早上那一顿打斗弄得如此凄惨,她心里在想什么?
  张行简轻声:“沈青梧,你还是人吗?”
  沈青梧理直气壮:“我只是问一问罢了。”


第61章
  长风萧瑟,高云广寒。
  益州军的统帅并不在军中。
  入冬后,战事消停,又有来自东京的安德长帝姬来暗访益州军。于是,如今军中由杨肃等将军暂时主持军务,他们的主帅博容,陪帝姬李令歌去暗查帝姬的封地。
  来自东京的关于张家平反的消息传来时,博容与李令歌距离益州,已有数里路程。
  夜里,掌灯之下,一方长案,博容与李令歌各坐于长案一边,处理各自的要务。
  李令歌读了来自东京的数位大臣的“告状”,说少帝如何胡作非为,如何擅自圈地擅自抬高税赋。此番行为,少帝不像一国之君,倒像一个没有见识的土财主,求帝姬归京,主持大务,不可放任少帝继续荒唐。
  那孔业在被少帝训斥几番后,只管顺着少帝,如此行径,何为天下人表?
  李令歌读完这些漫长的一封又一封的请她回京的折子。
  她轻轻笑,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
  于是她落笔,告诉那些大臣,自己要游山玩水,不急着回东京。若是拿孔相无法,不如召张行简回京。张行简与孔业二人为斗,少帝少不得收敛些。
  同时,李令歌在被劝了一封又一封书信后,终于开始写一封训斥少帝的信件。
  她以长姐名义,勒令李明书立刻停止他那些选采秀女、劳民伤财的行为。他若不打算成婚,就不要选女入后宫。若想广开后宫,也得先有皇后。
  李令歌这封训斥少帝的信件,口吻不可不谓严厉。以李令歌对李明书的了解,李明书收到信件就会害怕,就会暂停他那些无法无天的乖张行径。
  但同时李令歌也知道,李明书的收敛只会是一时。她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弟弟,她心知肚明。
  她要看看,李明书接下来会如何。
  处理完这些要务,李令歌支颌抬额,一双美目落在对面那鹤姿仙影的郎君身上。
  端坐在案头的郎君发间仅以木簪束之,另一半发披散而下,碎发拂面。他低头不断书信,肩膀宽阔,下笔飞快,握笔的手指充满弯弓射箭的力道。
  他非但武艺高强,还有出自世家的风雅气度,何其俊雅清劲。
  博容真是好看。
  李令歌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她做惯了帝姬,学到了权势带来的杀伐决断的快慰好处,这世间已没多少她靠权势得不到的东西。她为所欲为地在东京宣泄着权势,因为野心渐长而开始肖想更多的东西。但是……
  但是!
  她偏偏不敢在博容面前,用权势逼压,或者用一丁点儿手段强迫他。
  她承认,她确实不敢。
  她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以为自己连他弟弟都不放过何况是他……但是到他面前,她千思万想,仍然想伪装出一副天下最纯良的面孔,来哄他骗他,维护表面和平。
  博容低头书写最后一封信之际,旁边有人落座,一只纤纤素手,小心无比地伸来,挽住他胳臂。
  他手中狼毫停一下后,继续写字。
  他这样的反应,鼓励了李令歌。李令歌舒口气,将面容挨到他手臂上,轻轻推过来一杯热茶。
  李令歌:“容哥,你在处理军中要务,在分配那些粮草吗?”
  二人以访帝姬封地为由,去拜访四方州郡,筹得粮草以帮益州军渡过这个冬天。博容需要李令歌的权势,李令歌也愿意陪他走一遭。
  博容声音温润:“是。”
  李令歌探头,目光蓦地一缩,心尖如扎一根刺。
  但她忍了这种骤然而来的酸痛感,却是抓着博容的手臂猛地用力,长指甲掐进他肉里。
  博容侧过脸看她。
  李令歌微笑:“容哥骗我的吧?这封信,你明明是给‘阿无’写的……容哥,谁是阿无?莫不是你妻子?”
  她说到后面,语气格外轻柔。但极为熟悉她的博容,当然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寒意。
  博容:“你猜一猜。”
  李令歌:“……”
  他不紧不慢的态度,平静淡泊的语气,让李令歌低下头颅。半晌,李令歌恍然:“沈青梧……是不是?我在益州没有见到她,说起来,我与沈将军十分投缘。只是沈将军不爱说话……容哥,你不介绍介绍吗?”
  她带着撒娇与试探,轻声娇斥:“你瞒得我好苦。”
  博容:“她如今有其他事务,不在军中。你若想见到她,恐要到明年三月。若是那时……你还在益州的话。”
  他深深看她一眼。
  李令歌故作无事地笑:“我自然在啊!我本只是寻常帝姬,又不是皇帝,自然喜欢待哪里待哪里……不过东京那般繁华,张家姐姐很想念容哥……容哥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博容沉寂片刻,温声:“待尘埃落定之后吧。”
  李令歌心想:你所谓的“尘埃落定”,与我以为的,是否是一个意思?
  她见好就收,不敢多提张家,生怕博容再提他父母之事,与她翻脸。她去看博容的那封信,见博容写给沈青梧的信,尽是提醒她保暖,注意身体,不要贪玩,天冷加衣……
  没有一丝与军务有关,全是关心沈青梧的私事。
  李令歌轻声:“容哥待沈将军,当真上心啊。”
  博容:“如何不上心?她亦算我学生。”
  李令歌柳叶眉倏地一静。
  片刻后,她弯唇浅笑:“那我岂不是她师姐了?容哥你更应该好好介绍我二人啊。”
  博容始终平和:“若有机会,自当如此。”
  他当然不会告诉李令歌,在不久之前,他制止过沈青梧和李令歌交往过近。不过那是半年前的事……如今情形已变,自当重新规划。
  李令歌:“容哥真喜欢当老师啊。容哥对沈将军那么关心,记得沈将军身上哪里有旧伤,哪里要多注意……我真是有些吃味。”
  博容唇动了动。
  博容低头看她美丽的面孔,看她借假嗔来抱怨真实情绪的行为,他心中又软又涩,但这都无碍他所为。
  博容感觉自己分成了两半。
  一半肉身凡胎如死物般困在那里,和李令歌说笑着,粉饰太平着。另一半魂魄出体,升到高处,冷漠地看着那个身体垂眸,看着他心爱又痛恨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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