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亭没有错,他心有沟壑,做的事杀的人都是为民着想,为大盛着想,她不能让他死,他不可以死。
‘嘭’一声,秋嬷嬷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当时她在玉塘县让云裳陪着她去买的暗器还是派上了用场。
她没想过,第一个用上的是她的奶嬷嬷。
她抿着唇走上前,瞧了眼她,快步跑至洞口处,瑟瑟寒风将她头上的绒帽吹下,她整个人蜷缩在洞口处,葱白的指有些发颤,摆弄着手上的暗器。
手腕上的银针共有十支,她恼极了自己,只有四支射到了人,袖筒里的药筒她没敢再用,此时秦杨与盛怀秉也已从别处赶来,她瞧着谢晚亭手中的剑杀了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可那把满是狠戾的剑落在金鳞卫人的身上时却都不致命。
他还在顾着他们,那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他了解他们,若不是被人胁迫,他们不会这么对他。
金麟卫中的所有人都是自由的,谢晚亭从未把他们当他的死士来用,而他们,却在受人胁迫时选择了背叛——
她第一次见他猩红的眸子里满是阴戾,地上的雪早已被滚热的血液融化,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似是有黑衣人发现了适才的暗器是从洞口传来,飞身一跃利剑就要刺向她,云裳离得她最近,一剑刺向那黑衣人腰腹,溅的她满脸是血,“公主,去洞里待着。”
楚楚瞧着云裳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是被血浸湿的,七陌也是,所有人都是。
谢晚亭也受了伤。
可他还是在七陌云裳他们阻挡不及时去分精力护着他们。
直到厮杀之人仅剩下陆风带着的金鳞卫,陆风满身是血,跪在谢晚亭身前,所有金麟卫都跪在那里,“大人,山脚下还有更多黑衣人,您快走,往山上走,我会想办法将他们引向别处。”
秦杨一双眸子似是能吃人,“陆风,你个混账玩意,给老子等着。”
谢晚亭瞥了眼陆风,跟随他从上京去临安的金麟卫少了许多,定是不愿被胁迫被杀或是自尽了,他闭了闭眼,转身拉过楚楚向山上行去,盛怀秉紧跟着,带他们去适才他和秦杨寻到的山洞,秦杨云裳七陌跟着行了一刻钟后便不见了踪影。
楚楚问谢晚亭,“他们去哪了?会不会有危险?”
谢晚亭嗓音依旧沉稳:“秦杨带着他们两个去布陷阱了,从这里到山洞都会有阻碍。”
行完平整的山路,便要绕一段极为陡峭的小径,谢晚亭抱起她,“楚楚,抓紧我。”
她应声。
在陡峭小径上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处极为隐蔽的山洞,洞口在几株粗壮的梧桐树后,有枯枝干草相掩,此时夜色已全暗了下来,只有满地雪白折射的光能视物。
盛怀秉刚行进洞中,‘噗通’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他身上受了伤,有一剑正好刺中腰腹,失血过多,适才这一路他是强撑着来到山洞的,他得带他们找到山洞才能倒下。
“怀秉哥哥。”
楚楚唤着他,谢晚亭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秦杨提前放置好的木枝点燃,给盛怀秉喂了药,包扎了伤口。
他这一通忙活很是轻松,似乎他身上完好无损,没有一点伤。
其实,他也受了很重的伤。
“怀秉哥哥他没事吧?”
楚楚看着盛怀秉的脸色在火光下惨白,身上衣衫被血浸透,不安的问着。
谢晚亭宽慰她:“没事。”
“楚楚,过来。”
楚楚瞧向他,谢晚亭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没等她开口问他可受伤了,男人宽大的手掌拖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扯着衣袖给她擦去脸上的血迹,笑着对她说:“楚楚,别怕。”
她乌黑的眸子突然泛着光,眼圈发热,似是啜泣着唤他,“谢晚亭——我不想你死。”她紧紧抱着他,“秋嬷嬷说你在临安时就中了毒,她手中有可以让你毒发之物,我吓坏了。”
男人眸色在这一刻才有了变化,他只怕会护不好她:“楚楚,我没事。”
楚楚在他怀里啜泣了会,突然松开他,在他身上瞧了又瞧,“你受伤了没?”男人身上湿冷,满是血腥气,可她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谢晚亭蹙眉应了声,温和的问她:“楚楚可能给我上药?”
她应声,从怀中掏出从马车上带着的伤药,待男人褪去衣衫,她才发现他身上的伤一点不比怀秉哥哥的少,她没忍住问他:“谢晚亭,你不疼吗?”
怎会不疼呢?
她一边往他背上的几处剑伤处洒着药粉一边声音颤颤的问着他,男人眸底含笑,这么多年,除了年少时练剑受伤母亲问过他不疼吗,再没有人问过了。
“楚楚,我不疼的。”
她啜泣着,真会骗人,都是血肉之躯,如何能不疼。
外面的雪粒子似是还在下,落在地上沙沙作响,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干柴燃了一堆又一堆,昏黑的山洞里时不时发出几声似是山兽的啼鸣,她靠在男人的肩上半梦半醒的睡了会,突然被一声厉喊猛地惊醒。
是盛怀秉,他受了伤躺在火堆旁眉头紧锁着口中发着呼喊,只是很强烈的喊声,却听不清他到底喊得是什么。
楚楚抬眸瞧了眼谢晚亭,“怀秉哥哥做噩梦了。”
楚楚唤着盛怀秉,可他却是被梦锁住,依旧神色慌乱,眉头狠狠挤在一起,还是谢晚亭轻唤了声他的名字,盛怀秉的神色才渐渐和缓下来。
她略带不解的说着:“谢晚亭,怀秉哥哥被你唤了声名字就好了。”
“嗯,想是他梦到了当年打仗的事。”
楚楚知道,盛怀秉醉了酒与她说了真心话,当年他带兵作战,因犯了轻敌的大忌,致使几千兵甲惨死山中,若不是谢晚亭救了他,他也会死在那里。
谢晚亭嗓音暗哑,缓声和她说着,“自从那次他在战场失利,就爱上了饮酒,从前在上京时,我和他便是好友,那时他意气风发,胸有大志,也从不饮酒。”
楚楚应着,谢晚亭说的她虽印象不多,可也知道,她年少时怀秉哥哥常常与她侃侃而谈就是好几个时辰,她那时听得都能打瞌睡。
“但愿怀秉哥哥能从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
谢晚亭默了片刻,突然用疼惜的目光瞧着她,“楚楚,你走出来了吗?”
“嗯?”她不知道他提的是哪件事,想来他能让人去查金秀儿的事,当初在临安城外太语湖孙胜家的事他定也都是知道的。
“嗯,我早就忘了那些事了。”她并不去瞧他的眸子,垂着眼睫说着,突然,她心中一阵慌乱,紧紧拉着谢晚亭的手,眸光熠熠的同他说:“谢晚亭,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不会像母妃一样嫌弃她,也不会像陆慎一样舍弃她。
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爱她。
她轻糯的嗓音泛着暗哑,怔怔的问着。
谢晚亭心中沉重,却笑着回她,“不会,楚楚,我也被人抛弃过,被母亲抛弃过,可越是被人抛弃,越要坚强,要好好去守护自己心爱之人。”
楚楚靠在他怀里,轻笑了声,“你说的对,越是被人抛弃过,越不能再去抛弃他人,所以,谢晚亭,你不会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你,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她是女子,天生的对未知事物有预感,说完后,她才发觉,她说的这些话,更像是诀别。
意识到这一点,她急忙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如今他们的处境并不好,她会说这些也是情有可原,没事的。
有他在,会没事的。
可她也说过,有他在,她定会没事的,可他,却会受伤——她怕他有事。
男人没应她的话,片刻,他的下颚在她青丝上来回摩挲了许久,眸光暗淡,哄着她:“楚楚,待到天亮,秦杨会来带你走,盛怀秉受了伤,你先带他回上京,我很快就会赶上你们的。”
男人嗓音不疾不徐,似是在说着无关紧要之事,其实他心里怕极了,怕她不肯走,就算他温和轻缓的说着,她也依旧会不放心。
楚楚在他肩头蹭了蹭,“你为何不一起走?”
她都听到了的,陆风说山脚下有更多的黑衣人会涌上来,起初她会怕,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怕了,就算是永远都走不出这座山,就算是死在这里,她也是愿意的。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里。
“我还有事要处理,盛怀秉伤中了要害,你得赶紧带他走,让他活着回到上京。”
见她依旧抱着他的手臂,并不应声,他拧眉,口不应心的说着,“你在这里会是我的拖累,会让我分心的,所以,秦杨带你们从他寻到的小道离开,我们几人在山中不会有事的。”
他太懂她了。
男人的话果真起了作用,楚楚松开他的手臂,莹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山洞里灿若星辰,她愠恼的说着:“谢晚亭,你讨厌得很,你明明知道我最不想成为你的拖累,你还用这种话赶我走。”
你怎么能用我是你的拖累赶我走。
男人将她揽进怀中,“楚楚,你要乖,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上京见你,所以,听话。”
楚楚头摇了又摇,“你和怀秉哥哥都受了伤,云裳七陌也定受了伤,金鳞卫反叛,宁序的人也反叛,谢晚亭,你要怎么活着回去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