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
唉。
直到重阳节这日,她整个人才缓过些精神来,晨起梳洗后,特意让白苏给她挑了件绣菊的锦裙穿在身上,她本想着回宫里去过重阳节的,可昨日谢双音就让人来说她要来府中泡温泉,她自是应下了。
重阳糕是秋嬷嬷亲自去厨房做的,她最爱的就是秋嬷嬷做重阳糕的手艺,菊花酒是秦杨去长安街张家酒楼里买来的,她也是才知道,秦杨是个惯会饮酒的。
不过好在从来不误事,这是秦杨说的,到底误不误事还真不知。
秋嬷嬷见她用过早膳后心情不错,从院中石台上拿起茱萸果,笑着迎上去:“公主,往年重阳节你都要将月星殿各个角落都放上茱萸果,今岁可也要这般?”
楚楚应声,目光落在石台上的竹筐里,一颗颗如红玉般翠亮的果子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婉声说着:“走吧,去插茱萸。”
“公主,老奴先给你插上茱萸果。”说着,秋嬷嬷拿起一串红玉豆插在她发间,笑声说着:“公主今岁定会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楚楚冁然轻笑,发间的茱萸果衬的她肌肤透亮,莹白玉润,添了几分娇态,她也如往年一般回着:“嬷嬷,你与白苏紫芍也都会无病无灾,四季长安。”
将卿月院插满了茱萸果,已是巳时三刻,谢双音也来到了,迫不及待的要去泡曾经的皇家温泉,她的婚事早已退了,虽未过于张扬丁林青的事,可上京里哪有密不透风的墙,暗地里都知晓是怎么回事。
秦婷去了泉州,她有了丁林青的子嗣,丁家是愿意将她娶进门的,就算是侯府表小姐,那也是奉阳候府里出来的人,可秦婷不愿,才会回了泉州老家。
谢双音这段时日心情也不再沉闷,喋喋不休的与楚楚说着上京里的趣事,秋嬷嬷在一旁侍奉着,只觉着这侯府小姐的话就跟开了闸的洪流似的,从前还觉着自家公主爱言语,可这段时日公主的话似乎变少了。
也瞧不出她是喜是忧。
天色渐暗时,谢双音正拿着秋嬷嬷给她准备的重阳糕准备离开公主府时,有护卫来卿月院通传说首辅大人来了,谢双音闻言又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了下来,她许久没见过哥哥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就等会再走。
谢晚亭一袭玄衣向她们行来,七陌跟在他身后,手中也提着一个食盒,谢双音隔得老远就扬声说着:“哥哥,你来了。”
她没敢问你怎么来了?
谢晚亭行至她们面前,瞧了眼谢双音,又将目光落在楚楚身上,说:“我来找公主有事。”
谢双音不解的瞧着谢晚亭,犹如窥看从未见过的黑夜暗影,她犹疑不定,轻声问着:“哥哥,我是现在回侯府还是等会再回?”
谢晚亭:……
这话问的就太过明显了,也让谢晚亭不知如何答她,不过首辅大人瞧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食盒,还是淡声说:“你既准备回侯府了,便走吧。”
谢双音在不让他听见的范围内轻哼了声,他看不出来?她明明是不愿走的。
她提起食盒,说:“哥哥,公主,我先回府了。”
七陌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声说着:“公主,我是个贪嘴的,从长安街路过时,闻到了孙家铺子的糕点果子没忍住,就去买了些,想着前些日子白苏姑娘说公主最爱吃这家铺子的点心,就多买了些。”
楚楚笑了笑,说:“自中秋日后确实还未再吃过他家的果子。”
白苏将食盒打开,将里面各色各样的糕点放在她面前,紫芍提了壶热茶,随后几人都极有眼力的退下了。
楚楚与谢晚亭相对而坐,她倒是没注意到七陌的笑意,只忧心着谢晚亭找她会有何事,她问:“大人找我有何事?”
谢晚亭看向她,眉眼间多了丝柔和,说:“我舅舅的踪迹查到了,他在临安,而且就是林府上的人。”
她轻疑,林府上的人?谢晚亭的舅舅为何会在外公府中。
一股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将她笼罩,秦婷的话又在脑中响起,秦婷的父亲若是林府上的人,那他与母妃之间当真有不光明的关系?
而她根本不是公主,而是母妃与那人的私生子?
所以秦婷才会说她们两个体内流着的是相同的血,所以母妃才会待秦婷格外关怀?
她面色暗沉下来,似是已经猜到了谢晚亭的舅舅是谁,她这些年常去临安,在林府待她格外好的只有一人,自也不难猜。
她咬了咬唇,问:“他在林府的名字可是裴远?”
如她所想,谢晚亭应了声是。
裴远舅舅在她记事时就在林府了,每次她去临安都是裴远舅舅去渡口迎她,待她特别好,甚至超过了亲舅舅对她的疼爱,她只以为外祖父认下裴远舅舅做义子,而裴远舅舅是知恩图报之人,才会待她极好的。
有一年,临安被倭寇围城,当时的兵马指挥受了重伤,舅舅是临安知府,带兵作战,城内只有徐知州在,他又是个不挡事的,外祖虽已致仕,却也是父皇亲封从二品加授奉国将军,胡须斑白带城内将士守城,当时也是个阴雨连绵的秋季,她身上起了高热,浑身如铁烙炙烫,临安城内的大夫都去了伤兵营,是裴远舅舅背着她跑去一家又一家小巷子里的药铺敲门,最后实在没有辙了,就背着她又去了伤军的营地,才让她得以救治。
事后,裴远舅舅还声称要把临安城里那日不肯开门的大夫都给教训一通,医者父母心,怎可如此胆小怕事,守在屋里不应声。
这般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母妃箱笼里藏着的书信,她手腕上这串佛珠,还有秦婷的话,裴远舅舅待她的好。
思及此,她又问:“大人可还查到了什么?”
谢晚亭回她:“我对舅舅并无过多印象,我娘还在的时候见过几面,后来舅母去世,他就不见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舅母?也就是秦婷的母亲。
她明白了,秦婷不是母妃的女儿,她口中所说的‘相同的血’指的是她们之间的关联是裴远舅舅。
谢晚亭见她面色冷白,没有血色,问她:“在忧心什么?”
你在忧心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楚楚摇了摇头,默了片刻才回他:“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谢晚亭的舅舅为何会在林府?
此时,七陌与秦杨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七陌一双眸子来回扫荡着,不住的轻叹:“秦杨,你怎么就这么有福气呢,这公主府着实景好也清静,怎就让你这厮摊上这好事了。”
秦杨瞥了他一眼,不满的说着:“那你来,我若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整个人都闲废了。”
“嘁……别不知足了。”
说到这里,七陌微微蹙眉,打趣道:“怕是你的清闲日子也没有了,主子后日就要出发去临安,咱们自是都得跟着去。”
秦杨面露喜色,乐道:“当真?大人不让我守着公主了?”
七陌向卿月院处望了眼,颇有意会的说:“想是公主也会去临安,此次大人来与公主所言之事便是与临安有关。”
秦杨也挑眉朝卿月院望去,随后不解的看向七陌:“大人不是都和公主办过和离书了,不过说个事怎还亲自来了。”
秦杨是故意问的。
七陌也故作哀叹了声,说:“这件事前天就查到了,主子今日重阳节才来与公主说,明摆着是来陪公主过重阳节的。”
公主就是灵泉里的水,他家主子这般冷若磐石的人也就水能倾覆了。
秦杨冲七陌‘嘁’了声,他还会揣度大人的心思了。
秦杨目光落在不远处相对而坐的一对男女身上,日光清冷,秋风微凉,古槐树下的两个身影着实令人赏心悦目,他怔怔的瞧了会:“要我说,若是公主先与大人结识了,哪还有陆家那厮的事,大人就是太恪守君子之道了,跟公主成婚了几月,直接要了公主,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公主还会与大人和离?”
他是想不明白公主这般的美人大人同床共枕几月是如何忍住不碰的,况且大人还喜欢。
七陌直接起身捂住了秦杨的嘴,瞪着他道:“小心让主子听到。”
主子与公主未有夫妻之实这事是他告诉秦杨的,他可不想挨骂。
卿月院里,楚楚问了谢晚亭好些问题后,又听谢晚亭说:“我后日会去临安,查一桩秘事。”
你若是也要去临安,可以一同前往,长途跋涉可以护你安好。
楚楚颔首应了声,只是回他:“大人一路顺遂。”
她是要去临安,却并无要和他同行的打算。
谢晚亭颔首,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茱萸果上,点点朱红格外衬她,他嗓音温和,说道:“今日重阳,插上茱萸果,日后定无邪祟敢来侵扰公主。”
她从前常与他说她不信这些,可又时常给他讲那些灵异鬼怪之事,也不知是为了吓他还是吓她自己。
既然常把驱邪避祟符咒放在床榻小抽屉里,那便愿你今岁及以后再无邪祟敢来侵扰。
楚楚冲他浅笑,拿起一旁的青玉壶,拔去木塞,倒上两杯菊花酒,与他说着:“大人,重阳要饮菊花酒,此次之事你帮了我,我应该跟你道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