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询满口应下:“自是方便的,您什么时候来提人都成。”
谢征微点了下头,赵询便走到门口处轻抚手掌,不消片刻,那名老伯又来了。
赵询吩咐道:“先带屋内那对母子下去安置,多派些人手看紧些。”
女人被带下去后,赵询才拱手对谢征道:“您先前让小人暗中留意魏府的动静,魏严称病数月在家,府上豢养的鹰犬也极少外出,倒是其子魏宣又惹了不少祸事,近日在惊鹊楼又同韩尚书家的公子打起来了。”
魏宣同人争个粉头大打出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谢征神色淡淡的。
赵询也发现了这一点,才又赶紧接了下一句:“听闻是韩尚书家的公子,对丞相夫人不敬。”
听到事关魏夫人,谢征黑眸稍抬。
魏夫人在整个魏府,存在感实在是极低,可以说若不是有魏宣这么个从小到大惹事不断的东西,谢征都快想不起自己这个舅母了。
她终日吃斋念佛,不出自己的院落半步,府上的下人都鲜少提及魏夫人,韩尚书家的小子为何会突然对她不敬?
谢征问:“怎么回事?”
赵询语气微顿了一下,似不知那些话说出来合不合适,“如今朝堂上关于魏严的弹劾颇多,坊间都传言魏严这丞相做到头了,一些浮浪公子哥,言魏府抄家后,魏严又不豢养美妾舞姬,教司坊那边不添新人,没什么去头。便有好事者提及了魏夫人,说魏严二十年来只守着一妻,不纳美妾,想来魏夫人纵使徐娘半老,也是个美人……”
谢征脸色已有些难看了,赵询已开了这个话头,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那韩尚书家的公子,醉了酒便戏言魏夫人容貌还不及他府上的粗使丫鬟,当年能嫁魏严,也是还一个姑娘家就自身去了军营找魏严,珠胎暗结这才成了魏夫人,能拴住魏严二十余年,那些功夫一定了得……”
话落,赵询额角冷汗已是落了下来。
谢征问:“魏宣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嗓音淡然得像是对此事并不关心。
赵询答:“据说打断了四根肋骨,腿也折了一条,韩尚书扬言要参奏魏宣一本呢。”
谢征薄唇只冷冷吐出两字:“蠢货。”
韩尚书依附李家,敢说出参魏宣这话来,无非是看准了魏宣不敢把对魏夫人不敬的那些话搬上朝堂去。
赵询琢磨着这两字,一时也摸不准谢征对魏夫人的态度,只能呐呐不语。
按理说,谢征同魏宣水火不容,对魏夫人应该也没什么好脸色才对?
但谢征只冷声说了句:“退下吧。”
赵询出去后,樊长玉道:“京城里那些富贵公子哥,都这般下作的么?”
谢征一撩眼皮看向她:“你在替她鸣不平?”
樊长玉道:“魏严是个无恶不作的奸臣,魏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就算魏夫人也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她能被世人骂她坏,骂她狠毒,也不该用那等言辞来羞辱她。仿佛这世间女子不管犯了什么错,都得被冠上个之名才解气。可魏家父子做了那般多的恶事,怎也不见旁人如此诋毁?”
谢征长睫低垂,并不言语。
樊长玉看向他:“我瞧着你也不是很开心,魏夫人对你很好吗?”
谢征答:“不好,也不差。”
从前他憎恶魏宣,每到年节唯一一次的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饭时,再看到魏夫人那张菩萨似的笑脸,他便觉着伪善恶心。
但离开魏府多年后,在北地偶尔还能收到她缝制的一两件冬衣,他才知道,魏夫人似乎真不知魏宣对他做过的那些事。
樊长玉听见谢征的回答,微皱了下眉,想着知道他自幼没了母亲,或许幼年时,也在魏夫人那里得到过几分类似母亲的关爱吧。
但因为魏严对他父母做的那些事,那份仇恨必然也是消不了的。
她撸起袖子道:“咱们要不趁天黑再去把那什么尚书公子揍一顿?”
对于一个未出阁时就敢去军中寻魏严的官家女子,虽素未谋面,但樊长玉心底还挺佩服的。
谢征黑眸缓缓转向她。
樊长玉眨巴了一下眼,蠢蠢欲动:“子不教,爹之过,那个什么尚书还有脸弹劾,看样子也不是个好鸟,平日里肯定没少纵着他那龟儿子干欺男霸女的恶事,干脆把他也揍得上不了朝得了!”
第147章
窗外北风呼啸,一室暖光融融,驱散了这寒夜里的冷意。
谢征望着烛辉里明眸澄澈的少女,心头那些晦暗疮痍的情绪奇迹般被抚平了下去,他浅浅抬手,在樊长玉错愣的目光里,将人按进了自己怀中。
他黑眸平静注视着一个方向,只是在那平静之下,似乎又藏着更多让人胆寒的情绪:“一个韩家罢了,往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今夜已惊动了大理寺的官兵,不宜再去韩家。你睡会儿吧,等五更天我便送你回进奏院。”
住进了进奏院,无疑就是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了皇家的视线里。
樊长玉今夜能出来,还是故技重施扮成了进奏院外出采买的侍卫。明早五更天,进奏院厨房的人又会出来采买食材,樊长玉可以在那时换装混进去。
樊长玉半靠在谢征怀中,这一夜刚劫完狱,她倒是不困,就是谢征按着她后颈的姿势,让她抬头变得有点困难,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仰起头道:“我这会儿不困,我觉着长信王府的管家也在大牢里的话,要不咱们趁热打铁,去把那管家也劫出来?”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脸诚恳地说出这话时,颇像夫子跟前最踏实上进的学生突然一脸坦然地说自己要去杀人放火了。
谢征抚着她长发的手顿住,好几息都没言语。
樊长玉尴尬询问:“不行?”
谢征抬手按了按额角,垂眸看她时,嘴角不自觉浅提起了下:“今夜不可了,大理寺不比旁的府衙大牢,一旦戒严,连只苍蝇都别想再飞出去。今夜去全城搜索劫匪的官兵虽多,但大多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大理寺并不会弱防,这时候再去劫狱,无疑是自投罗网。”
樊长玉讪讪道:“好吧。”
她对京中的兵力布防不甚清楚,还以为今夜已被引走了大理寺不少官兵,这时候再去劫狱,出其不意,是个绝妙的时机。
谢征睨着她问:“你的兵法,似乎学得不用心?”
樊长玉抓了抓头发:“我这才回京多久,天天被困在进奏院,不甚清楚京司衙门各自的职责而已。在军中我自是不敢轻率的,一场战役关乎着成百上千将士的生死呢!我若不是清楚凭你我二人的功夫,潜入大理寺就算劫不出那管家,也万不会落到官兵手中,才不会开这个口。”
谢征便问:“我给你的那几册兵书看完了?”
樊长玉不自觉挺直了身板,好似一个被夫子抽背诗文的学生:“看完了两本,第三本刚看了个头。”
“看的哪两本?”
谢征问出这话后,樊长玉正要作答,外边却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
“开门开门!”
“官爷……这……这不可啊!入住小店的都是客人,哪能深更半夜地扰人清梦呢?”
“大理寺丢了朝廷要犯,现要挨家挨户搜查,尔等若敢阻拦,一律按钦犯同党处理!”
樊长玉和谢征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强,一听外面的动静,脸色皆变得有些难看。
官兵已进到了院子里,她们若在此时出去,必会被发现,叫人认出来就前功尽弃了。
谢征在官兵的脚步声朝着这边靠近时,动作极快地拂袖便灭了蜡烛,抬首对樊长玉道:“把茶壶里的热茶换成脸盆里的冷水。”
樊长玉拎起桌上的水壶将茶水全倒进了房内一棵盆景里,又把脸盆里的冷水灌了进去。
这茶是客栈里的老伯引着他们进来时沏的,樊长玉不知谢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多问,只一一照做。
等她把茶壶放回桌上时,谢征已在床头摩挲着摁开了什么机关,樊长玉听见了石板推拉发出的细微闷响。
借着门窗外照进来的火把光芒,她勉强看清是床铺的一册塌了下去,出现一个勉强只能容纳两人躺下的暗阁。
谢征看向她:“躲进去。”
樊长玉刚躺进去,谢征便也转动机关抬脚迈了进来。
棺材盒大的一点空间里,再挤进一个人,顿时变得要多逼仄有多逼仄。
樊长玉和谢征几乎是脖颈贴着脖颈,肩膀抵着肩膀,彼此的呼吸声在这片逼仄的空间里都变得清晰可闻。
得亏暗阁里是一片漆黑,谁也瞧不清谁的模样,这般一上一下对视着,才不会太过尴尬。
樊长玉闻到了谢征衣襟上淡淡的皂角气息,许是严冬腊月的缘故,还渗着一股冰雪的凛冽。他没敢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她身上,用一只手将身体稍微撑起些,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这姿势无疑变得尤为吃力。
樊长玉迟疑了下道:“要不我在上边?”
哪怕伸手不见五指,但樊长玉还是感觉到谢征似乎猛地偏过头在看她,因为看不见,对四周的感知便只凭本能了,那种在黑暗中被野兽盯上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樊长玉手上的汗毛都不自觉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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