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培义颔首表示赞同,又说:“李家眼下还是苦于找不到指正魏严的物证,后边约莫还得再审随元淮那妾室,有孩子这个软肋在,她应该藏不住什么秘密。”
樊长玉忽地问:“上午审过随元淮那妾室了?”
她当然知道大牢里关押着的那随元淮妾室是假的,只是她既被齐旻用来顶替了俞浅浅母子,想来也是随家人。
但以齐旻的手段,万不会送一个掌握了自己秘密的人到朝廷手里。
严刑逼供,可能逼问不出魏严同随家勾结的罪证,但会不会审出“随元淮”还没死的消息就不知道了。
皇帝本来就忌惮谢征,又在唐培义带着蓟州部将回京第一日朝见时,就故意使绊子。
若是再有了这个由头,反贼余孽没死,所有参与平叛之乱的将军们,别说论功行赏,只怕还得被问罪,届时的情况对她们只会极为不利。
樊长玉攥紧手心,脸色不由严峻了起来。
原来齐旻还在这里挖了个坑等着她们!
只要三司会审一切顺利,等魏严被李家扳倒,她们也会因谎报剿灭反贼换取军功被治罪。
这简直是一石二鸟之计!
唐培义见樊长玉脸色不太好看,道:“没来得及审,传唤随元淮那妾室前,先审了随元淮身边一个长随,就是那长随被打死了。哪料到那妾室上公堂时,路过院子看到刑凳上打死的长随,当场就给吓晕过去了。大理寺的人怕她就这么给吓死了,去请了太医,这事才传了出来。”
樊长玉道了句“原来如此”。
她心底装着事,接下来的审讯便也无心听了,寻了个由头离开了公堂。
她转悠着去了大牢所在地,门口的守卫见她着三品武官服饰,挡住路抱拳道:“大人,牢房重地,不可再往前了。”
樊长玉负手在身后,眼皮稍抬冷淡一点头,端的是一派喜怒不露于色的大将之风,转身便又转悠着往别处去了,仿佛方才只是想着事,一时不差,才误走到此处来的。
要被三司会审的朝廷重犯,皆不可无令单独提审,也不可再探监。
樊长玉想摸清大理寺的地形和兵防布守后,趁夜潜入大理寺。
她沿着高墙走,继续不动声色地打量大理寺地形时,忽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她肩头。
樊长玉垂眸一看,见掉在地上的是一个裹得紧实的梅花苞。
她仰头望去,便见谢征曲起一条腿坐在灰瓦墙头,单手拂开一枝斜伸出来的红梅,微偏过头看着她,容颜如玉,映着灼灼梅花竟也毫不逊色。
他凤眸微垂,懒洋洋问她:“你一路打量着从南墙根走到北墙根,打算做贼呢?”
第145章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樊长玉仰着头望着坐在高墙上的陌上少年郎,微微失神了一瞬。
听得谢征的问话,又升起几分心思被撞破的微窘。
她落着一圈日辉的长睫小扇子似的扑闪了两下,因为绕大理寺走了一圈,日头又烈,白皙的面颊上也透出几分淡粉,其间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却负手于身后做出一副稳沉模样:“你怎在这里?”
谢征笑笑,从墙头一跃跳了下去,正好落于樊长玉跟前:“在雁翅塔上看到有人绕着大理寺墙根走,似想做贼,过来看看是何方小贼。”
听着这调侃的话,樊长玉一只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暗含警告地瞪向谢征,大有再拿她说笑就动武的意思。
谢征很懂见好就收,转而问:“你想夜探大牢?”
樊长玉想到自己的计划,四下瞥了一眼,哪怕确认了附近没人,保险起见,还是靠近谢征两步,凑近他耳边低语道:“那个假冒俞浅浅的人,听说后边还要审她,我怕她供出随元淮没死,打算去劫狱。”
她嗓音压得极低,说话时清浅的吐息就喷洒在谢征耳廓,酥.麻得像是有虫子沿着耳际爬过。
谢征配合地微倾了下身子听樊长玉说话,面色如常,耳尖却隐隐已开始泛红,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指节也不自觉捏紧,似在强行忍耐什么。
樊长玉半点不觉,说完了还抬起头看谢征:“你觉得怎么样?”
她如今在外人面前为了立威,惯会做一副冷脸了,可同亲近的人说话,一双澄澈明净的大眼里还是透着几分老实巴交的憨气,像是胖猫一般在雪地里打滚的猛虎。
结合她说的话,当真是又呆又凶。
谢征黑眸静视着跟前这满眼晶亮的少女,费了些力气才将眸光从她微干的唇上移开,绑在手腕上的那条发带似在发烫,残存的那点理智勉强叫他理清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道:“劫走三司会审的朝廷重犯,你不怕被查?”
樊长玉一片坦荡的大眼眨了两下:“要怀疑,不也应该怀疑到魏严头上么?兵法上管这叫……叫祸水东引!”
谢征没忍住扯唇轻笑出声,“你自创的兵法么?”
樊长玉愣了一下,她也是一时想不起来该管这计谋叫个什么名字,才胡诌的,被谢征这么一说,顿时生出几分窘迫。
她干咳两声道:“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谢征背靠墙根半垂着眸子,缓缓道:“大理寺外的守卫申时便交接换岗,大牢内守夜的狱卒只有十八人,但只要发现有人劫狱,值防的狱卒便会敲响金钟,牢内所有出口都会落锁,牢外的官兵也会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铁桶。”
樊长玉呆了一呆,头疼地抓了一把头发问:“意思就是,劫狱不成了?”
谢征眼皮浅浅一撩:“劫。”
樊长玉:“……”
-
夜寒露重,不知何处传来一两声犬吠,惊得枯树枝头寒鸦飞起。
亮着两盏昏黄灯笼的大理寺,在夜幕中好似一座静静耸立的坟茔。
大牢深处的壁龛里插着火把,松脂味儿混着大牢里经年不见日光产生的霉味,飘散在空气中,熏得人昏昏欲睡。
大理寺牢房呈“十”字形布局,每一个岔口进的都极深,往里约莫有二三十间牢房,四名狱卒分为两人一组,便在这一条单道里来回巡视。
中间四条道汇处,设了刑房和值守室,牢头和副牢头通常都是候在这里,便于接待前来牢里审讯犯人的大官,若是有劫狱者,一旦听到动静,也能及时敲响值守室的大钟。
这一夜牢头和副牢头坐在方桌前,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
“不成,我得去洗把冷水脸醒醒神。”副牢头打着哈欠起身。
牢头撑着手肘也是昏昏欲睡,道:“给我也打盆水来,这严冬腊月里,可真容易犯困。”
副牢头应了声,便出去打水。
牢头睡眼惺忪又打了个哈欠时,半睁眼间却发现有一团高大的黑影笼罩了自己。
牢头心中一凛,但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一手刀砍在后颈,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两名巡视走到岔道口.处的狱卒正要出声,耳际似乎也有风声逼近,随即颈后一痛,软趴趴倒地,隐约还有骨节错位声响起。
谢征打晕了牢头,回首一看,便见樊长玉着一身夜行衣,正蹲在地上给一名狱卒正骨。
面对他投去的不解的目光,樊长玉尴尬道:“没注意,下手重了点,把人肩膀给砍脱臼了。”
手臂接回去的刹那,剧痛让狱卒转醒,只是一声痛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又被人一巴掌给拍晕过去了。
端着一盆冷水回来的副牢头瞧见这一幕,惊得手中木盆掉落,张嘴便要大呼有人劫狱,怎料立在牢头身边的那名黑衣人,身形有如鬼魅般瞬间逼近,以手为剑指在他喉间一点,脚尖再抵着下落的水盆往上一挑。
副牢头只觉喉间一痛,歇斯底里大喊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而那险些掉落在地的水盆,也叫那黑衣人轻轻松松接住,就连颠簸浪出去的水,都被他一滴不剩地接回了盆里。
副牢头心中大骇,拔腿还想跑,叫赶过去帮忙的樊长玉一个箭步跃起,肘关击在他后颈,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樊长玉浅浅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最后一个。”
来这值守室前,她们已从窗户潜入,劈昏了牢内巡逻的其他狱卒。
谢征从牢头身上取出一串长短不一的钥匙,说:“随家人关押在甲九间。”
樊长玉跟着谢征往标了“甲”字迹号牌的牢房甬道走去。
夹道内每隔数丈就有火把照明,她们无需提灯。
随元淮的妾室和独子作为重要钦犯,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狭小的牢房。
牢房门上拴着的铁索有婴儿手臂粗,谢征只能挨个试那一大串试钥匙,细微的铁链响动声惊醒了旁边大牢里关押的犯人。
只是他们都不敢出声,因为不确定来的人是要杀他们的,还是要救他们的。
被单独关押的那对母子,女人比起樊长玉初见她时,更蓬头垢面了些,用力抱着自己怀中的孩子时,单薄的衣料绷紧,瘦得几乎能看到她后背凸出的骨节。
她看着牢房外的谢征和樊长玉,眼底没有希翼,只有惊恐,就连抱着她孩子的手都在不住地发抖。
未免节外生枝,樊长玉也没出声,只在夹道前方替谢征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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