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着意看了一眼,果然瞅见了令牌,不禁笑道:“果然是三师兄更有江湖经验,我都没注意到,只顾着看他们衣服兵器了。”
俞岱岩见到小师妹那张孩童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师妹能注意到这些已经很不错,这些江湖经验,也就是在外头走得久了,自然明白。说起这些,你四师兄可是个中好手,走南闯北,各地方言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任他门派帮会大小,四弟也耳熟能详。我若是不抢先开口,等四弟说完了,恐怕就无甚可说。”
瑶光立刻笑着看向张松溪。
张松溪也是一笑,道:“三哥倒是拿我打趣。既然如此,我就来多说几句,先头三哥已经说得差不多,这几人确是巨鲸帮的,但巨鲸帮素来在海上活动,便是长江水域也不太走动,因他们造的海船吃水与江船不同,在长江上未必有那些水寨吃得开,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这些人走到陆上,定是为了王盘山一事。听闻天鹰教当日宴请的人便有巨鲸帮、海沙派,这几个帮派都不是什么正路,眼下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恐怕还各自疑心对方,一面说着要拿住谢逊,一面各自咬着对面不放。他们这般刻意把消息传出来,为的也是给天鹰教找些麻烦。”
瑶光再看看那几人,见他们高谈阔论、大声喧哗,丝毫没有要压低声音、掩人耳目的意思,再看看自己这边,三人俱是压低了声音说话,顿时心悦诚服。
“四师兄心细如发,心思缜密,我远不及。”
她昔年虽也下了华山投身战场,却已是战乱,难民奔逃、两军交战,在外行走的江湖子弟多也是投军助阵,哪里有这般的“江湖”。
张松溪笑着拍了拍瑶光的肩,“小师妹,你这句话可是让师兄安心多了。”
瑶光不解抬头。
张松溪笑着瞥一眼俞岱岩,见他亦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笑道:“这世上总算有小师妹不懂的东西,师兄们不至于毫无用武之地啊。”
瑶光顿时大窘。
俞岱岩也是笑了两声,低声道:“日头太烈,马匹也要休息,等午时过了,我们继续赶路,小师妹身体还受得住?”
瑶光点点头,“我很好。既然午时休息,我去借厨房熬药,正好赶得上时间。”
张松溪很是自然地接口:“我陪小师妹一起,三哥好生休息,也可以给大哥送个信去。方才我看到客栈那边有峨嵋派的标记,不知峨眉派又怎么和这件事扯上了联系。”
“峨眉派的标记?”瑶光回想片刻,隐约记起匆匆一瞥间的确在墙根处见到过一个白粉画的图形,当时张松溪还特意停下看了几眼,她只想着那把剑画得也太难看,全没想到那会是峨嵋派的记认,“莫非是那个白粉画的佛光和剑?”
张松溪点头,续道:“小师妹果然也看到了。那是峨嵋派的记号,剑指的是前进的方向,我看着指向大约是往王盘山去,白粉的痕迹很新,估计峨嵋派也只在这一两日经过这里。”
瑶光回想着张三丰和她说的峨嵋派来历,道是昔日东邪的孙女郭襄,号“小东邪”的一名奇女子于四十岁上大彻大悟出家为尼开创了峨嵋一派,她当时还心想出家何必非要为尼,为道也很好啊。现下一想,因是为尼,所以才画的佛光。
俞岱岩思索片刻,道:“灭绝师太嫉恶如仇,或许是想要查出那金毛狮王或是天鹰教的首尾。”
几人又随意说了几句,用完了饭,俞岱岩出去找人借纸笔写信,张松溪捞起瑶光去煎药,瑶光因不识峨嵋派标记,心中略有些不开心,遂将各大门派的联络信号、标记都问了个遍,结果张松溪真如俞岱岩所言博闻广知,竟然一一答上,甚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帮会他也如数家珍,瑶光这才心悦诚服,收起了那一点自傲,忍不住感叹“人外有人”。
她不说还好,这句话一说,张松溪差点笑得将她摔下地去,好一会儿才道:“小师妹你才五岁便感叹起这个?若要如此说,我们几个师兄全都该找个石头一头碰上去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会发出这般感叹的人多半是已在某方面有所成就,自觉自己算个人物,被人比下去才会这般感慨,譬如说俞岱岩、张松溪虽嘴上不说,心中对自己武功亦有自信,若是遇上谁能打得他们无力还手,他们自会有此感慨,更会勉励自己不可自满、还需上进。
但瑶光眼下才五岁而已,五岁的孩子,正常来说又能有多少能耐?
谁要是比一个五岁的孩子强,说出去那是应该的,若是不如五岁的孩子,再来感叹“人外有人”还差不多。
结果瑶光倒好,以这般外形发出这般感叹,登时让张松溪也绷不住面皮,笑得打跌。
瑶光抱着张松溪的脖子稳住身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闷笑不停,心中暗想,若自己眼下不是这般模样,哪怕还是二十四五的样子,张松溪也不会笑成这样吧。
在她心中,自己并不比几位师兄小上多少,有时甚至会感觉要比殷梨亭、莫声谷还大上一些,但每每临水自照,她又不得不反复告诉自己,你现在才五岁、才五岁,这般记忆中的年龄和实际上的年龄的错位,总让人无可奈何。
下午启程时张松溪将这件趣事告诉了俞岱岩,俞岱岩也是抱起瑶光笑了许久,瑶光只能无奈地叹气,拍拍马头。
又过几日,几人弃马上船,到了王盘山岛上。
岛上的尸身已被收拾了干净,但当时毁坏的树木和建筑却还留着那般模样,几人细细看过,走到一处山壁前,俞岱岩失声叫道:“是五弟的字!”
张松溪抱起瑶光飞奔过去,只见山壁上几丈高的地方从上往下写了二十四个大字。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这二十四个字笔力惊人,每一笔一划均融会着最精妙的武功,本是张三丰凝神苦思又兴之所及下妙手天成之作,那日张翠山学来,当谢逊要求比试时,他留下这二十四字,谢逊当即认输。之后三人出海而去,这一壁的石刻却留了下来,无数前来寻人的江湖人都看得呆了,甚至有人说谢逊便是夺了刀悟出神功这才留下了这二十四字,却不知这些字并非谢逊所作,实是张翠山之笔。
俞岱岩与张松溪自然认得张翠山的笔迹,更熟悉他“铁划银钩”的兵器,两人对着山壁细细寻找,只盼能另有发现。
瑶光对着山壁看了半晌,以指作剑虚比了几下,又看片刻,再比划几次,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道:“这是师父写的字,五师兄只是学了来,只是不知当时是何等情形,谢逊怎会看着五师兄写出这些字来?谢逊既然杀了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忽然兴致来了要看五师兄写字,要看看五师兄的武功还有些道理。”
张松溪闻言,身子一震,灵光一闪,道:“正是比武!定是谢逊要与五弟比试,五弟写下这些字来,谢逊自知不及,因此谢逊并未书字而是认输了!倘若岛上没有五弟……或许……”
俞岱岩此刻已疯了一般在整个岛上狂奔寻找,恨不得挖地三尺,细细翻过了每个角落,半个时辰后满身大汗地奔回来,却是一脸喜色,反复说着“没找到,没找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谢逊杀了那么多人也未加掩饰,没道理若是杀了张翠山却会忽然将他抛尸海中或是埋了起来,如此一来,岂非是说,张翠山还在人世!
俞岱岩能想到这些,张松溪自然也能,师兄弟对视一眼,均是激动万分。
只要人还在,总还有希望。
未免遗漏,师兄妹三人又细细在岛上找过一遍,这才带着几分担忧和希望回了武当,将这喜讯告诉众人。几人才回山,就听说了另一个喜讯。
宋远桥的妻子怀孕已有一月。
第47章 死生相依
张翠山尚在人世,宋远桥妻子有孕。
武当在连续的噩耗之下总算也有了些好消息,尤其后一个消息更是让武当山上的阴郁气氛一扫而空,与“死”相比,又有什么比“生”更能令人心生安慰?
宋远桥虽师从张三丰,却没有出家作道士,仍是娶了妻,只是在武当山上仍做道士打扮而已。宋夫人并非江湖人士,只是农家女,既不懂武功也不会诗词歌赋,平日也安安静静的打理着家中事务,甚少出现在武当派子弟面前,有时甚至会刻意避开,至于其中原因,怕是只有宋远桥夫妻二人才明白了。
如今宋夫人有喜,武当上下均向宋远桥道贺,一些家中有内眷的着妻子带着厚礼去拜访宋夫人,瑶光因是女子,和宋远桥打个招呼后也就绕进了内堂,远远看到宋夫人坐在内间厢门外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她故意加重了脚步,一脚踩上一根落木断枝。
树枝发出一声脆响,宋夫人仍是半闭着眼睛倚着藤椅,她的侍女小桃却机警地听到了声音,立刻张望了一下,看到来人是个道童打扮的女孩,即刻反应过来,附到宋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宋夫人旋即睁开眼睛,笑吟吟地站起来,向着瑶光招手笑道:“快请进来,是雪竹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