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是个孩子嘛!
殷梨亭这才走过来低声说:“四哥,你别吓唬小师妹,你看她都要哭了。”
莫声谷没开口,但脸上也是类似的意思。
张松溪看看雪竹,直觉她根本不是想哭,而是不想被人那么抱着,遂开口道:“二哥,放小师妹下来吧,她似乎不习惯被这么抱着。”
俞莲舟低头看了看雪竹,雪竹抬头,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竟然已经湿了,随后她趴到俞莲舟肩上低声呜咽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哭声却极为压抑,看着好生可怜。
俞莲舟立刻怒目瞪着张松溪,道:“还不道歉!”
张松溪也没料到雪竹竟然当真哭了起来,一时间慌了手脚,不由得想起以前他这样和六师弟、七师弟玩两人明明都很开心,为何小师妹竟会哭?
莫非是男女有别,她不喜欢这样?
张松溪本无恶意,眼见如此情形,立刻诚心诚意地柔声道歉。
雪竹趴在俞莲舟肩上只呜咽着不吭声,宋远桥、俞岱岩相继开口说了张松溪几句,张翠山、殷梨亭、莫声谷碍于长幼辈分不便开口,只能以眼神表明自己的心情。
俞莲舟抱着雪竹往外走,说是带她出去看看花鸟,或许她会好些,几人都觉得有理,相继跟出门。
张松溪有意无意地被推到了最后,他无奈地笑笑,举步跟上,忽看到伏在二师兄肩头的女童抬头对着自己挑眉笑了笑,脸上干净的很,哪里有泪水的痕迹。一时间,张松溪竟有些哭笑不得。
枉他自负才智,居然被一个三岁的女童戏弄了一把,偏偏他还理亏在先,什么都说不得。她若是一直骗过去也就罢了,偏还让他知道她只是做戏,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他先前怎会错以为她是何方高人返老还童,分明只是个聪慧过人的孩子罢了!
张松溪自然不知他这一念之变,就从九分正确到了三分正确。雪竹的确不是返老还童,但也并非只是聪慧过人的孩子,以这一生而言,她或许的确算得上“生而知之”——因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名瑶光,拜师华山纯阳,曾历经安史之乱,曾见咸阳宫阙,曾与人在月圆之夜一剑相决。
瑶光以为自己已死了,虽有遗憾,却不后悔,在死生一线之间,她确有所悟,纵然这领悟来得太迟,也好过一生蒙昧不知。
瑶光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竟会以婴儿之姿再一次醒来。她花了整整一月才接受这般现实,随后为了抓住那一丝生死之间的明悟沉入思索,这一长思就过去了三年,倘若这一次她不是身在武当,而她如今的“师父”不是道家高人、武林泰斗,恐怕她这一次就等不到平安长大了。
三年已过,瑶光受武当照顾良多,又怎可能以这般幼童之姿脱离武当?
罢了……
她已不再是昔日的她,拜入武当又如何,如今她的师父师兄待她如此,恩重情深,尚未图报,怎能割舍?
第40章 天才师妹
时光荏苒,匆匆两年过去,武当派的小师妹也过了五岁生辰。
自从“雪竹”三岁开口之后,武当七侠的生活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那之前,他们一直对这年岁相差甚远的小师妹怜之爱之,就如同爱惜自己女儿、妹妹一般,但凡人在武当山上,每日总会拨出时间去陪伴这位小师妹,耐心地读书给她听,见她笑时也不由得会心一笑,几人原本还有些担心等到开蒙之时,小师妹不能说话的弊端会显现出来,几人凑在一起为了如何教导小师妹也不知讨论了几次。天幸他们所讨论的法子全都成了不必要的,他们的小师妹并非天聋地哑,只是说话的时间迟了那么一些,几人也就把课程摆上了日程,然后,他们就相继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叫做蠢材,天生蠢笨,无论如何悉心教导,他也什么都学不会,直让人恨不得一巴掌刮醒他,要是再加上一点好逸恶劳、好吃懒做,那简直让人难以忍住愤怒,谁若是摊上这般的徒弟又或者同门,那恐怕是难以真心喜爱他。
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天才,天赋其才,天予其知,仿佛生而知之,触类旁通,无论什么都一教就会,这样的学生固然会让老师极为开心,却也会令他的同门师兄承受极大的压力。
试想一下,一个年龄还不到自己零头的孩子不管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眼见着就要比自己懂得还多了,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男人能视若无睹吗?
武当七侠里较年长的几位早已有了当师兄的经验,因年岁差别,待小师妹更似待女儿一般,宠爱非常,像是殷梨亭、莫声谷则因入门晚,一直都只被师兄们照顾,好不容易有一次当师兄来照顾师妹的机会,两人虽不肯说,心内早就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很久决心做一个好师兄,一定好好教导照顾小师妹。常理来说,有这样的师兄们,定然会是同门融洽、和乐融融了,可是,眼下的情形时 ,师兄们眼看着就要无用武之地,反而要担心自己将来教不了小师妹、或者要向小师妹讨教了。于情于理,怎能容忍!
如宋远桥、俞莲舟这般年长的几位暗自用功,把那些往日参悟得不太透的道家典籍都翻出来再看几遍,如张翠山、殷梨亭、莫声谷这样还能用少年来形容的几人可就是用功在明面上了,每每张三丰去教导“雪竹”的时候,三人全都紧跟着一起,生怕落下进度,饶是如此,三人还是对小师妹堪称恐怖的学习速度感到害怕,原先多少自觉天资尚可、偶尔还偷得浮生一日闲的几人立刻勤勉了十倍不止,若不是张三丰阻拦,只怕武当山上就要出现悬梁刺股,萤囊映雪了。
在这样浓厚的学习氛围下,武当派的弟子几年间武学大有进益,文学也大有进益,哪怕是从前好武不好文的七侠莫声谷也能出口成章。
至于引发这一切改变的当事人本人……
幼小的女童抱着一柄桃木削成的短剑坐在乔木下,静静地看着垂珠般挂下的紫藤。
小小的花朵簇成一束,便是淡淡的紫汇聚起来,也成了一整片浓密的紫色花海。
这一树紫藤可以说完全是她看着长大的,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原先只有几支藤蔓的紫藤也密密地缠了一树。
草木荣枯,年年有序,死生之间,一线之隔。
她曾见生,亦曾悟死,如今终于明白了太极两仪之间那一丝转化从何而来。
生以死为终,死以生为止。
若无生,自无死,若无死,亦无生。生与死互相依存,一体两面,原不可分。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混沌之中有阴阳二气,两仪之中再生天地人三才,而后化生万物。
从无至一,从一至二,而后至万物,或有一日,万物复归阴阳二气,再回至一,以至于无。
因见其生,故知其死;因见其死,故知其生。
万事万物自循天理,在这死生之间往复轮回。阴阳二气亦是如此,故而阴尽则阳生,阳尽则阴生,阳盛之时阴以不显,而非不存。
唯一可叹的是,花草树木长得如此快,竹子拔节一夜可长半尺,而她长了五年,身长还不到四尺,就因为身量不够,便是想握三尺青锋也是不能,最后只能以桃木削了一柄尺余的短剑随身带着,有时兴致所及便用上几招,更多的时候仅仅是随身带着全作念想——她原先的佩剑上清破云如今失落白云城中,与武当山恐怕不止隔着千山万水,更有百年时光,而历经与西门吹雪的一战之后,她又有所感悟,是以她并不急于重铸佩剑,只日复一日地养育道心,静待它蜕变完成的一刻。
元顺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余年。
四月初九是张三丰九十寿诞,纵然张三丰素来主张简朴、无心大办,武当门人却不能就此不做准备了,三代弟子百十余人忙里忙外,只盼能给这一位开派祖师、武学泰斗办一场好宴。
眼下已是四月初一,往常奔走各地、行侠仗义的武当门人纷纷赶回门派,生怕误了日程。随着众人赶回,素来清净的武当山上日复一日热闹起来。
这些年来,因张三丰年纪愈长,精力不济,派内事务多已交由大弟子宋远桥处理,所以宋远桥常在武当山上,倒是几位师弟出外较勤,有时一年内师兄弟七人也难得聚齐,眼见着在师父寿诞将至的好日子里兄弟几人一一回返,宋远桥也不由得开心了几分。
这一日,张松溪、殷梨亭与莫声谷回返山门,远远地看到紫霄宫外分派事物的宋远桥,三人加快脚步赶回去,兄弟四人相见自有一番热络寒暄。
片刻后,四人走到紫霄宫内。
殷梨亭因几个月没见到小师妹心中挂念,开口问道:“大哥,小师妹近来如何?”
张松溪、莫声谷两人原也想问这个问题,只是被殷梨亭抢先问了出来,两人也就看向宋远桥。
宋远桥笑着点头,“小师妹好的很,上个月开始练习轻功了。”
殷梨亭奇道:“大哥从前先教我打坐练气,过了两三年才开始教我轻身功夫……本门梯云纵可不好学啊。”
张松溪虽没开口,脸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莫声谷直接大踏步往里走,口中说着“我去看看”。